暮日已至。
富丽堂皇的会所大门为特邀贵宾们大敞,我先去天河区接了露辛达。我还以为她是一身华服,盛装出席,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一席艳红色的开叉裙,走的是轻奢路线。
车上,她笑说:“这套衣服很适合你。”
这衣服是露辛达寄给我的,所以我微笑道:“是你的眼光好。”
“我特意按情侣款搭配的,怎么样?我们看起来是不是很登对?”她扑闪着她的眼睫,直率道,“我特意找了这套衣服来衬托我,你不会介意吧?”
我笑道:“不是我衬托了你,而是你点亮了我。”
露辛达大笑:“噢,宝贝你嘴可真甜。”
到会所门口后,我为她开门,一切得体有礼的事我都做了。露辛达递交了邀请函,会所经理哈着腰为我们引路。
我们穿过绒毯铺置的长廊,每一扇精致的大门开敞,就像是一个包装过度的华丽的礼盒,等着所谓的上层人士层层开解。
步上华服裙摆般的长楼梯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叫住了我。
“沈先生,请留步。”
我回头,看见一双丹凤眼,我驻步凝神,觉得这男人很面熟,他鼻梁高挺有驼峰,面相温和,但眼神却让人觉得锐利,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抓着什么东西。
我立马想起来,他是宋公藤,之前魏楮堂给我看过他的资料,我也在生日会上见过此人。
他比照片看起来长得更为普通些,就是那种光看名字想不起他的容貌,但光看相貌却能想起他的名字的那种人。
虽说不能光凭流言蜚语看人,但可能是因为关于他的桃色新闻和纠纷案件太多了,他在我在心里已经立下了一个纨绔子弟的人设了。
我笑问他:“怎么了?”
他执起一支红玫瑰,步上台阶,把那朵玫瑰别到了我的礼帽上,“您的插花掉了。”
我心下一惊,觉得奇怪,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颔首撑着笑说:“多谢宋先生了。”
露辛达也捂嘴笑道:“啊,这顶帽子上的鲜花是我后来用丝带缠上去的,早知道就用胶水粘牢点了。”
“没事,我待会儿动作小点,它也不大会掉。”
露辛达点点头,也不忘问候宋公藤:“公藤,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没舞伴陪了?”
他巧舌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格林小姐都去陪别人了,哪还轮到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来了。”
“Well,那祝愿你在宴厅里可以寻到一个跟你一样落单的人。”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边走边说:“但愿吧,不过我对舞蹈不甚精通,可能在三楼跟人喝杯酒耍个牌比较适合我。”
到了岔路口,我们简单到了个别,无话。
露辛达一路带着我到二楼的舞厅里,她跟我介绍她圈子里的好友,我说着些夸赞的社交虚词,在聊天时时不时玩两个我极为擅长的、有幽默色彩的文字游戏,使她们掩嘴大笑,而后被她们索要联系方式,中间再陪露辛达在舞池里跳两支舞。
舞会算不上寂寞,毕竟没有目的的闲聊会让人感觉轻松很多。我挺乐于这种社交方式的,但倒是这些美丽的小姐们乏味了,嚷着要上三楼寻乐子。
我没什么所谓,也跟着露辛达去了。
途中,我询问露辛达:“三楼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不算‘特别’,但算‘有趣’。”
门口,带着半截狐狸面具的侍应生给人发放面具,似乎更像是在发入场券。
露辛达接过门口侍应生给我们递来的黑纹面具,神秘地说:“今晚的假面舞会,才刚刚开始。”
——灯光绚烂的舞池上,一位古铜色皮肤的舞娘踏着十几厘米的恨天高,跳着热辣但又不造作的钢管舞,裸露的后背线条优美,如热带沙漠里优雅流畅的褐色沙丘。
对面台球桌上的台球女裁判员穿着规制的黑白制服,在弥漫的雪茄烟雾中,她弓着身子摆好桌球,再度引来了众人挑逗的口哨声。
牌桌上的红蓝筹码堆叠如山,在众人的喝彩声和躁动的音乐下訇然倒塌,伴随着一句响亮的“All-in”。
输家的陪侍女郎含着笑,大方利落地脱掉了一身上衣,只剩下抹胸,金主安抚似的往她迷人的沟壑里塞了一贯纸币。
赢家大笑,震手一挥,成摞灿红的钞票如秋叶般漫天纷飞,染红了所有人的瞳孔,最终翩然地落在了红男绿女的肩上,大腿上。
万恶之源。
像是万恶也能肆意丢弃,或许降落。
我或许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要带上面具,因为这样,才能将名流们的名气和行为割裂开,将他们的端庄优雅跟原始欲望割裂开,才能在保护他们名声与包袱的前提下,把狂欢与野性发挥到极致。
进来逛了一圈,内里变幻流动的灯光闪得我脑袋发涨,我借口说累了,让露辛达她们去玩,我替她们占个位置,她们玩够了可以过来歇歇。
“那好吧,记得给我们占个风水宝座噢。”
“好的,美丽的小姐们。”
我寻到一排半开放式的座位,大概是十人座的,我对比了下每个座位的视角,发现最好的观影位已经被占了,左边一个被人预约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了个最靠近舞台的位置。
我靠坐在真皮沙发上,侍应生问我要点些什么,我就简单点了一扎黑加仑汁和一瓶红酒,再按照女士们的喜好点了些甜点,再跟他说配多几只杯子。
花这钱我倒是气定神闲,毕竟这种外出的费用,他们会有人帮忙处理好账单,沈家收到了会直接帮付,这种小事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我连报备功夫都省了。
“人还没来齐,就先这样吧。”我合上菜单,还给他,“酒水可以先上,甜品等人都来了再通知你们上。”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
他点头离开,我在原地默坐了一会儿,把身上那件沉重的燕尾服外衣解开,叠好搁在一旁,将礼帽摘下来放在上面。
这里的服务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把酒水上了,我故技重施,把黑加仑汁倒进高脚杯里,佯装品酒赏舞。
对面的热舞已经结束,喧闹的空间安静了一瞬,但在这么一闪而过的静谧间,我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如磁场共振般的瞬间,只需一点便能拉动我的所有神经。
我偏过了头,看见斜对面的那个贵宾大隔间里,拥着一群人,而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此刻并没有带面具,或者说,他们一整桌的人都藐视了这种掩盖自己容颜的手段,似乎根本不在乎。
我看见魏楮堂坐在角落,披着件黑西装外套,内衬有浮金暗纹,被灯光一照,泛着暗光,他黑衬衫的领口解开了好几颗扣子,就这么敞着,指尖上燃着一支没抽几口的烟。
他随手拿出一卷花红的钞票,打发走了欲往他身上贴的比基尼女郎。
他身边的人摇骰子喝酒,有女郎公子作陪。斟酒的红衣女人发丝如绸缎,在递酒时,她的发梢若有若无地扫过客者的大腿、手臂。
一声哄起,那边的魏楮堂看似无奈地笑了,轻摇着头,似乎是玩娱乐节目输了。
一位身着黑皮衣的女郎拿着整瓶的啤酒,摇摇地走到他面前,虚跪在他身上,他撑在沙发上,含笑着仰起头,女郎直接把酒倾倒进他的口中。周围的人起而欢呼。
大半瓶酒没了,魏楮堂终于起手示意停止。女郎欢呼一声,停止了倾倒的动作,飒气地拍了拍他的脸,给他吹了个飞吻,完成这一系列暧昧的动作后,她才从他的身上下来。
放恣,散漫,在醉生梦死的天地里娱乐至死——这是我所未曾见过的另一个他。
兴许我是让那名女郎扰红了眼,有可能是被二楼里的香槟酒熏昏了头,壮了胆,总之我脑海冒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而我想了,也这么做了。
我暗自记下他们隔间的编号,起身往洗手间去,在确认过四下无人之后,我敲响了员工隔间,第一次敲没人回应,我隔了一小会儿,第二次敲也没人应。
我推门进去,没多做犹豫,直接在衣架上拿了件侍应生的外套披上,随手拿了具侍应生独有的面具,直接转身离开。
拿的时候没细看,准备戴上的时候才发现,这是具恐怖猫的半截面具,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血淋淋。
我没多在意,顺手在前台顺了个托盘,把我点的那瓶红酒捎上,直直地走进了魏楮堂他们的隔间。
我压低了声音,微躬身说:“你们好,这是你们的酒。”
他们说话声小了,一个人疑惑道:“你们谁点的酒?”
“啊,这是N0.2隔间的客人为你们其中一个人点酒。”
最靠近魏楮堂的那个男人说:“这不会是你们会所的特别节目吧。”
我笑着,没说话。
他继而问:“那位客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可能是他的隐私。”
“噢?”
坐在角落里的魏楮堂盯着我,笑问:“这酒给谁的?”
“您可以猜一猜。”
“猜对有奖吗?”
“嗯……”我说,“看那位客人的心情。”
“这样。”魏楮堂点点我说,“我猜对了,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