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琦素病了。
那是一个普通工作日的下午,在楼下饭店忙活的我接到了用许琦素手机号码打来的电话,对面是个成年的女声,着急地说,“您好,你是素姐的儿子吗?你妈在工作的时候忽然晕倒了,被送到了市第三医院,你要有空赶紧过来看看。”
没当场找我要钱,那八成是真的,我赶忙脱下手套,问:“我妈怎么了?”
“哎呀不知道啊,她在前台接待得好好的,忽然就晕倒了……你妈之前有没有心脏病之类的毛病?”
我记得她没跟我说过,也应该不会瞒着我,“应该没有。您稍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我连忙挂断电话,朝陈姨请了个假。
“哎呀,阿素病了?那你赶紧去看看她,怎么就忽然进医院了这是……”
“好,谢谢陈姨。”
我换下工服就直接走人,刚才还没注意,这下夏雨突至,水玻璃般的雨点接连坠落,爆破在水泥路上,绽出转瞬即逝的水花。
雨点用力拍打着我的伞,我踏着流动缓慢的积水,在马路边招了部的士,“师傅,市第三医院,麻烦开快点,有要事。”
司机一听就爽快地应了,“好的小伙子,你坐好啊。”
的士司机如约开得挺快,但车很不稳,一会儿加速一会儿骤停,弄得我几欲昏厥,我屏住不耐,交付,下了车。医院这个时间段人流量一般,我找了个护士问了路后直往ICU跑,可没见着人,我按照原先的电话拨了回去,得知我妈早就被安置在病房了。
“唉素姐他儿,你别着急啊,医生说素姐没大事儿,你现在到310病房来,你妈就在这歇着。”
我一抬头,发现面前就是这间房,我道了谢,就挂了电话,听见屋内传来一个声音。
“看看你儿子多关心你,急得声音都打颤了。”
“是吗?”我听见许琦素的声音,她的声音还有点虚弱,“刚才怎么不开免提啊,给我听听多好,我还没怎么见过他慌张的样子呢。”
“开什么玩笑,自己儿子慌张的样子都没见过?”
许琦素缓缓地摇头,“吟招他可沉稳了……”
我淡笑着敲了敲门。
“哟,这就来了,我去开门。”
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穿着制服,化着淡妆。我道了声谢后就径直进了那个三人病房,许琦素的床在第一位,她见我赶来,微眯着眼睛朝我笑,我知道她是在叫我放心,我松了口气,“妈。”
许琦素可能真的累了,只是拖着声音,拍拍床边说:“过来坐。”
我走过去,没第一时间坐下,而是取下了她的挂水单。许琦素挂的都是些盐水和葡萄糖,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把挂水单挂回原位,问她,“妈,最近太累了?”
许琦素摆摆手,含糊道:“可能是吧。”
我陪许琦素坐了一会儿,测了体温,给她倒了一杯水后我就去找了医生。
“突发高烧……”医生可能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瞅了半天的验血报告,才问:“最近是不是思虑太重了?晚上总是睡不着觉?”
我立马看向许琦素,只见她只是捋了捋头发,嗓子有点干哑,但不咳嗽,“好像是有点……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吧。”
医生点点头说:“气血不足,身体太虚弱了,最近多吃点富含营养的东西,还要多休息,要好好地养着。打完这瓶水,再留院观察几天,如果没什么特殊症状就可以直接出院了。”
“好的,谢谢医生。”
我把医生送出房门,许琦素的同事也跟我打了声招呼,她说要先回家接小孩了。
我也把她送到房门外,说了些感谢的话语,她笑应,转而低声嘱咐我,“小招啊,我看素姐这段时间工作都有点魂不守舍的,她以前可从来不出岔子,业务能力也是很强的,可这连续几天都拨错电话……她就只有你这个儿子,你要多关心下她,知道么?”
我张了张嘴,最后说了句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许琦素缺少关心,起码我最近并没有发现许琦素的异常,或者说,许琦素并没有让我发现异常的机会。
下午我回家收拾了几套衣服,几天的衣服并不多,一个行李包就装下了。雨天的马路很堵,到病房的时候,暗夜早已降临。
“妈,好点了么?”
“嗯。”见了我,许琦素撑着手要起来。
我连忙放下东西去扶她,“妈,不再躺会儿吗?医生叫你多休息。”
“不躺了,睡多了今晚就睡不着了。”许琦素挥挥手,又下意识整理了下她的头发。
“那你要吃点东西吗?我煮了点粥,在保温壶里温着。”
“等会吃,刚打完针,现在没胃口。”许琦素说,“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我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妈,你最近……有遇到什么事吗?”
许琦素突然牵起了一个笑,反问我,“为什么这么问?”
“没。”我瞧着她,“听医生说你思虑重,以为你遇到糟心事了。”
我承认我总怠惰于说些抒情论调,可往往抒情才能让另一个不愿意抒情的人敞开心扉,所以我还是郑重地对她说,“妈,我是你的儿子……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许琦素闻言愣了一下,继而笑意更甚,她抬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小孩子家家的,操心这么多,我哪有什么糟心事。”
许琦素遭殃完我的额头,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就是上了年纪,经不住累,躺多几天就好了。”
许琦素还是没说什么,我也只能应声好。
我的手机突然手机震动,是魏楮堂的视频通话打了进来,我跟许琦素打了招呼,走到走廊。医院的信号比我家的好了不止一点,我难得跟魏楮堂打了个不卡顿的视频通话。
也不知道魏楮堂怎么想的,自从他开了那句“一年只见四十面”的玩笑后,就经常会给我打视频电话。我抹了把脸,理了下头发,把镜头对着自己,“哥,今天的电话打得这么早?”
“等下八点有个会要开,只能提前了。”虽说是视频电话,但魏楮堂只是短暂地露了个脸就把手机开了免提,朝上放着,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晃亮的办公室天花板。
窗外的雨势见长,雨声浩大。我也放下摄像头,看向窗外,雾蓝的天逼压下来,每个仓皇逃窜的过路人把自己掖得很紧。而此时此刻,魏楮堂不疾不徐的声音倒显得格外的引人,那种终于可以喘口气的舒适感徐徐漫上心头。
魏楮堂那边时不时响起敲打键盘的声音,“吃饭了没?”
“还没。”
“怎么今天这么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告诉了他,“许琦素住院了,我回家收拾了趟东西,没来得及吃。”
“素姐怎么了?”魏楮堂闻言便拿起了手机,镜头里又复现了他的脸,之前一直没注意,魏楮堂工作的时候头发上撩,露出光洁的额头,西装外套被他搭在椅背上,单薄的白衬衫袖子上挽,没系领带,领口的扣子被他解开了一颗。
不凹造型,很肆意,很魏楮堂。
“突发高烧,来的快去的也快,已经没什么事了。”我撑着手,挑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端着手机,“但还要留院观察几天。”
“在哪家医院?”
“市第三医院。”
魏楮堂了然地点头,对面鼠标点击的声音传了过来,根据我对他的了解程度,我猜他肯定是在看行程表,打算挑个合适的时间过来。
我的眼神放空,盯着屏幕,看见魏楮堂的领口也随他的动作翁张,我突然着了魔似的问他,“哥,你平常都是这么穿着去开会的吗?”
魏楮堂似是有点不解,“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又一次为自己的祸从口出打圆场,“我以为你们公司对着装要求都很严格,比如……必须穿得非常板正,最好连身体关节处都钉上铁板的那种。”
“这位小朋友,你对职场的误解很深啊。”我感觉魏楮堂有点哭笑不得,“‘人不是机器’。”
“噢。”
“不过我们对着装还是有要求的,但是……”魏楮堂冲我笑,“谁叫我是老总呢。”
我笑,“行,魏总威风。”
说话间我听到有人敲门,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魏总,这是等下的会议资料,您过目。”
“嗯,放着吧。”魏楮堂像是把手机放在了支架上。
对面的男人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魏总您……在跟女朋友视频?”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魏楮堂的侧脸,以及他那个不怀好意的笑,“为什么这么问?”
对面的人说:“……直觉而已。”
魏楮堂笑容更甚,“不是,就只是位小孩儿。”
“……噢,好的,那……魏总我就先出去了。”
那边门锁回扣的声音响起。
“听到了?”
“嗯。”我确认他走后才开口,“哥,你经常被你的员工们八卦吗?”
“也没有。”魏楮堂语气淡了些,“只不过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而已。”
我在魏楮堂身上,居然又敏锐地感觉到他那种钝然的情绪,犹如运行过久总难免会卡顿的机器,在某个得以喘息的瞬间在人前卸下了防备,光明正大地露出红锈的部位,光明正大地喘息。
“……他们连你的私生活也盯吗?”
“我哪有什么私生活。”他忽然朝我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我的私生活不就是你吗?小孩儿。”
“噢,那魏总你可真是太可怜了。”我撇撇嘴,感觉自己真是白给这男人浪费我那点微薄的情感,语气幽幽,“你的私生活居然是陪个小孩儿煲电话粥。”
“怎么?你还很失望?”
“嗯,‘小孩儿’都对你失望至极了,”
魏楮堂说:“沈吟招——”
“……其实也不是很失望。”我连忙改口,“看在魏总您老人家日理万机还不忘给我打视频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