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床上安睡的某人终于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祂的面孔不再苍白得吓人,反而红润了不少,一头墨发在不知不觉中变长,到祂的腰间。
“亲爱的。”祂坐起来,开口说话的嗓音沙哑又轻柔,沈亦悬此时正背对祂,坐在书桌前,利用半开的窗帘外透进来的阳光看书,看的还是乔淮带来的书。
听到动静,他对某只怪物的苏醒没什么反应,垂眸依然在阅读书上的文字。
可是下一刻,光线暗了下来,他只是偏过个头的功夫,温暖的温度就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某只怪物撒娇般站在了祂身后,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弯腰把下巴搁在他的发顶,问:“你在看什么?”
再次开口,祂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不少,还是原来温润又清亮的声音,声调轻飘飘的,总是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窗帘都拉上了,卧室里黑漆漆的,沈亦悬虽然不太想搭理祂,但也没书看了,于是利落合上书,把书封展示给抱着他的青年看。
“这本书是乔淮最喜欢的书。”头顶的声音不太高兴,有些吃醋地说:“你不要看,你不要和他喜欢同一本书。”
沈亦悬平静地把书放到书桌上,问:“为什么?”
“我不高兴。你只能喜欢我,和我喜欢的东西。你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就是变相喜欢我。”
祂顿了顿,又纠结地更正:“不,我喜欢的东西也不行……你只能喜欢我。”
沈亦悬轻笑一声,他的笑太罕见了,压在脑袋上的重量又沉了几分,是小怪物低头去看他的脸。
祂的下半张脸完全埋没在沈亦悬的发丝里,祂几近贪婪地去嗅着发丝里属于沈亦悬的气息,陶醉地垂下长睫毛,闷着声音说:“你笑着好看,多笑笑吧。”
沈亦悬不答反问,“你愿意跟我去岸上生活么?”
“什么?我么?”那颗压在头顶的脑袋迅速变了位置,沈亦悬一回神,对方已经像是一只忠心又可爱的小狗单膝跪在他的脚边,把下巴搁在他的大腿上了。
可是祂再像狗,也不可能像狗那样极致的真诚可爱,人畜无害,祂深红色的眼里依然潜藏着属于某些未知的恐怖元素。
沈亦悬被祂盯得毛骨悚然,心想这小怪物又在心里想些什么,嘴上却尽量温柔地问:“你不愿意么?”
“当然愿意!”青年用祂柔软的脸颊蹭着沈亦悬的腿,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那你可以让雾散掉么?”沈亦悬抚摸祂的脸颊,怪物常年深居大海,很少晒到阳光,甚至惧怕阳光,所以祂的皮肤很白,也很嫩,软软的,手感很好。
意料之外的,怪物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唯他是从,露出笑容答应他的要求,而是有些为难又无奈地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哈拉格的王了哎,亲爱的,很抱歉,我没办法满足你的要求。”
“只有王才可以驱散雾么?”
“当然。”祂说,“不过等我杀死新王,重新掌权,就可以散雾了。”
祂唇角勾勒着好看的弧度,用脸颊去蹭沈亦悬的掌心,红宝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亮,“我会让你们安全回到岸上的。”
·
沈亦悬觉得某只怪物在给他画饼。
但是没关系,他也在给对方画饼,算是扯平了。
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阵营的,他必须要杀死祂,祂也一定会夺回王权,然后用尽办法替换掉船上的人类,帮助海怪上岸。
或许,祂还会不择手段把沈亦悬留在身边,就像秦观砚那样。
不过秦观砚有能力为他创造一个乌托邦,眼前这只小怪物却没有。
“那你就为我杀死新王吧。”沈亦悬轻声说,想开口叫一叫脚边这只怪物的名字,却想起来,他不知道祂的名字。
早上他问晋秋岚,晋秋岚说除了那个厨师长,应该没人知道照片上那四岁小孩的名字。
沈亦悬猜测,祂可能是平行时空中的另一个自己,但是让祂也叫沈亦悬么?那可能不太行。
某只怪物还沉浸在他的温柔乡里,但也很快意识到沈亦悬消减的情绪,祂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祂们都叫我王。”祂顿了顿,又补充,“以前应该有,但是我不记得。”
“好。”沈亦悬没说什么,揉钩子般在祂头上乱揉了两把,说,“我给你取一个。”
祂顿时来了精神,双手抱住沈亦悬的腰,整个人都贴了上来,脸颊紧紧埋在沈亦悬的胸侧,兴奋地问:“什么什么?我的名字是什么?!”
沈亦悬看着他,又看看密不透风的窗帘。
窗外的碧海蓝天,都被几块厚布遮得干干净净,沈亦悬觉得,这么漂亮活泼的一只小怪物,不应该畏光的。
“沈灼。”他道,“你跟我姓沈,单名一个灼。”
如果无法享受阳光是哈拉格一族罪恶的惩罚,那么他希望,这只怪物可以站在深渊以外。
·
沈灼醒来之后,把“宋芝莹”叫来很是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新名字。
“宋芝莹”刚帮着船上的人类清扫了大厅的尸体,累得要死,此刻还要听祂的王跟祂说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很是火大。
于是,祂翻着白眼问祂是不是犯病了,有病就去海里游一圈洗洗脑子。
对于哈拉格来说,名字这种东西根本不重要,祂们只要吃掉一个人类,就可以占有对方的身份,如果可以,还能占有人类的记忆和情感。
名字这种表面东西,甚至比不上沉船里的金币宝石,宝石还耐看呢,上岸还可以换钱,名字有个毛用。
沈灼见祂对自己的名字嗤之以鼻,气得鼻子都歪了,半天没跟“宋芝莹”说话,还问沈亦悬祂的名字是不是不好听。
三个人待在一间屋子里,很快就消磨掉了白天的时光。
雾散了,“燕棠”爬上了甲板,信心满满地向沈灼宣战。
海怪们警惕没有上船,而是围在游轮四周,随着游轮的行动而漂浮在侧,像是守护神,实则是一群吃人不眨眼的恶魔。
一层大厅已经被大致清扫了一遍,虽然味道还是很熏人,血色依然渗人,人们也还是藏在最底层不敢乱动。
沈亦悬是唯一一个还敢上一层,甚至上二层,和“宋芝莹”一起观战甲板新旧王之争的人类。
方止锦和乔封不放心他,原本要跟上来,都被沈亦悬拒绝了。
两个前些日子对沈亦悬极度嫌弃厌恶的大男人,此刻磨磨唧唧扭扭捏捏,像个是身上长跳蚤般动来动去,最后和沈亦悬推搡之间,两人各自悄悄塞给了沈亦悬东西。
方止锦塞了把枪,乔封塞给他一盒子弹。
沈亦悬一看,枪都快被摔坏了,光从碎的稀巴烂的枪托就能看出昨晚的战斗有多么激烈;而乔封给他的一盒子弹,抽出来看就两颗,大概是负一层驾驶舱仅剩那三十多个人拼命搜出来给他的保命道具。
他看得好笑,虽然枪大概不能用了,子弹也没两颗,还是收下了。
随后,他和“宋芝莹”站在一个窗户边,低头看甲板。
甲板上海风呼啸,“燕棠”的双腿化作昨天晚上沈亦悬看到过的那副诡异模样,长长的尾巴不耐烦地拍打在甲板上,冷哼看着从大厅门出来的高大青年。
祂看着沈灼眼眶里的红眼睛,像是狗见了骨头,垂涎得很明显,但祂抑制住了自己身为新王,想要不择手段拿到那对眼瞳的本能,眯起眼睛揶揄道,“你恢复得还不错。”
“那个人类,就这么轻易把眼睛还给你了?”
“当然。”沈灼说。
祂知道自己直接去要,沈亦悬也会还给祂,但是这么直接的行为不会引起沈亦悬的任何反应,沈灼不要看到沈亦悬那副意料之中而显得很平静的眼睛。
祂要让沈亦悬为祂生气,为祂伤心,要让沈亦悬满脑子满眼都是祂。
沈灼实在太喜欢沈亦悬那张冷淡的脸上流露出的无法控制的情绪了,那是专属于祂的。
而昨天那一场,祂不仅拿回了眼睛,和祂故意放走的“燕棠”拥有公平竞争王座资格的权利,还得到了沈亦悬的很多情绪。
就比如祂奄奄一息时,沈亦悬抱了祂,好像还哭了,只是那时候沈灼没有眼睛,看不见了。
那真是令怪物万分可惜的场景。
“他今天,还给我起了名字。”沈灼发出满足的叹息。
“燕棠”闻言,露出和“宋芝莹”一样复杂的表情,祂大概也觉得沈灼有病。
“行了,别说废话了。”祂不耐烦道。
与此同时,在二楼静观两王斗争的沈亦悬忽然开口,打破寂静:“也不知道我们的船什么时候能靠岸,白天又走不了。”
“宋芝莹”明显不太适应祂们的王拥有的这个名字,说,“你们可以让,呃,沈……算了,让王散雾呗,就可以加快回去了。反正祂杀死新王也是分分钟的事吧。”
沈亦悬可太喜欢“宋芝莹”这什么都爱说的性格了,问:“祂原来可以散雾么?”
“雾是祂起的,自然……”祂说着说着,忽然闭了嘴,有些狐疑地问沈亦悬,“是不是王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沈亦悬说。
他的表情太平静,或者说,他的性格给人一种很直接冷漠的感觉,也让人下意识觉得他不会说谎,“宋芝莹”也没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就觉得他大概是随口发一下牢骚,也没放在心上。
殊不知,沈亦悬此刻心中思绪万千。
他猜得果然没错,沈灼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上岸的。
看来,一切计划都要提前了。
他想,希望“燕棠”争点气,别一下子就死了,一定要拖住沈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