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打开，热腾腾的气息随着少年的走动，从浴室里漂浮四散。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潮湿到酸臭的气息，是之前都没有闻到的味道。这股味道可能一直存在，只是在门口味道没那么浓郁。

所以沈亦悬下午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过渡了好一会儿，他对这股阴冷的气息已经彻底熟悉，所以开门后也没发现这股特殊的味道。

目前只能这样解释，总不能是原主不仅是盲人，鼻子也没不好用吧。

躺上床，沈亦悬再次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他实在受不了睡别人睡过的被褥的和床单，所以现在有霉味的被子，他也只能忍受。

不过也还好，也能接受，沈亦悬想着，正准备躺下，忽然看见角落的被单皱了，沈亦悬没有很洁癖，平时也不会在意这么一点皱起来的被单，但是今天莫名很在乎。

他皱了皱眉，起身爬过去，把被单拉平，为了拉平被单，他的手指塞进了床和墙的缝隙之间，随后，手指碰到了一个硬纸块。

沈亦悬被单也不理了，直接用两根手指把东西拿出来，是一个日历表。

日历显示是2027年5月，沈亦悬看见这张日历表上用黑油笔画了很多东西。

5月4日，圈起来写了“搬家纪念日”。

5月7日，圈起来写了“妈妈的祭日，临安墓园”。

5月21日，圈起来写了“严明枭的祭日”。

5月30日，圈起来写了“我的自杀日”。

沈亦悬看完，立刻去拿桌上充电的手机，手机亮屏，显示今天是5月4日。

原主大概是想在今年最后祭奠一次母亲，然后杀死严明枭，再自杀，但是很可惜，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5月4日，所谓的搬家纪念日。

沈亦悬忽然很在意原主是怎么死的，从前他没有想那么多，毕竟就大局而言，拯救世界这种大事上，牺牲一些小生命是无可厚非的。

虽然沈亦悬不这么认为，但也并没有过度在意。

但是今天，看着衣柜里怨气冲天的留言，和日历上几行可怜又绝望的文字，他忽然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为大局而牺牲的小生命也是如此。

于是，他把顾虑向系统问了出来。

系统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很长一段话，各种科学解释看的人烦躁。

大致意思就是说，被利用的尸体的原主，一般很早就出意外死去了，只是为了等待他这位“救世主”在合适的时机出现，硬让原主回光返照撑到他穿越过来为止而已。

那就行。沈亦悬心里松了口气，又看了看日历，5月7日是周末。

现在冒用了别人的身体，他要不去人妈妈墓前看看吧，求个安心什么的。

做完这个决定，沈亦悬又在房子周围转了好几圈，这回是没再发现点什么了。

他在床边存了个档，顺便看一眼手机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他可以睡了。

前两个世界熬的有点厉害，沈亦悬还以为自己会失眠，然而他刚关灯上床，躺平不过几分钟，睡意便如同海啸袭来，轻易席卷了他的思绪和意识。

眼镜被规规矩矩放在枕边，沈亦悬的视线漆黑一片，温暖的被褥包裹着他的全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心随着空气被他均匀吸收进体内，就这么睡了过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沈亦悬觉得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胸口。

如果是平时，沈亦悬会睡意全无，赶紧戴上眼镜看情况，但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他感受到胸口莫名的重量的瞬间，睡意已经席卷而来，淹没他最后一丝理智。

·

翌日，沈亦悬是被闹钟吵醒的，他坐起身，迷迷瞪瞪地戴上了眼镜。

昨晚他好像每天设置闹钟，沈亦悬眼睛都还睁不大开，一边关手机闹铃，一边又觉得自己困得像是没睡多久。

昨天看过的日历还放在枕边，沈亦悬把它放到了桌上，看着7号被圈起来的“妈妈的祭日”，他看了很久，很忽然的想看一眼手机今天搜几号。

手机亮屏，显示时间为2027年5月7日。

沈亦悬愣了下，觉得昨晚看的时间好像不是这样的，他眯了眯眼睛，开始回忆昨晚的记忆。

他在整理床单的时候，找出来了日历，而昨天看手机的时间，是……2027年5月6日。

没错。

沈亦悬心想，没错。

他今天要代替原主，去墓地看他的母亲。

账户上还有四百多，沈亦悬换了件白T恤黑长裤，出门买了束祭奠专用的菊花，又用导航坐公交坐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地方。

原主母亲的微信名字就是她的真名，沈亦悬按照这个名字花了点时间，找到了墓碑。

他蹲下.身，看着墓碑黑白遗照上笑容灿烂的女人，心里没什么波澜，直接把花放到了墓碑旁，半天才说：“安息。”

说完的下一刻，沈亦悬脚下的土忽然小幅度的动了起来，沈亦悬站起身，怀疑是不是地震。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墓碑和站道之间的土壤缝隙里，扭曲着爬出来一只枯黄干瘦的手，在沈亦悬发现的瞬间用尽全力抓住了沈亦悬的脚！

沈亦悬震惊了一瞬间，难不成这条世界线有鬼？

不，不对，墓园里的都是骨灰，哪儿来的尸体。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沈亦悬想把脚收回来，然而他无论怎么扯，都没有用，反而让土里的东西翻开墓碑爬了出来。

不过片刻，那骨瘦如柴的东西借着沈亦悬的脚，彻底从土里解放，扭曲着身体爬在沈亦悬脚边。

它不放手，沈亦悬就没法躲。

难不成，这是梦？

沈亦悬有些慌张，低声道：“回档2。”

系统毫无应答。

是梦，只能是梦了。

他立刻冷静下来，确定他现在是在梦里。

这具活动着的尸体目前看来并没有要攻击人的意思，沈亦悬垂眸，看见抓着脚的那只手在阳光下变得丰盈白皙，连带着枯瘦的尸体，都变成了一个冷白皮的漂亮女鬼。

“亦悬，我死得好惨。”它张了张红唇，悲哀又可怜地说，“你来陪我，好不好？”

“你来陪我，妈妈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怕得很。”

“你来陪我……你来陪我……你来陪我！！！”

它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蓦地松开沈亦悬的脚，直起身子往沈亦悬身上扑。

沈亦悬回想起科学解答有关做噩梦的清醒方式，噩梦再怎么恐怖，也不会出现梦的主人死去的画面，一旦梦主人面临死亡危机，就会从梦中惊醒。

是这样没错了！

沈亦悬一脸坚毅地“赴死”，任由那女鬼猛扑过来，在他耳边细声尖笑，张开血淋淋的嘴，就这么直接地一口咬在了沈亦悬的脖子上！

鲜血瞬间彪了出来，然而沈亦悬却并没有感觉到痛，甚至因为做足了准备而没有被吓到，也就没有惊醒。

沈亦悬：“……”

面临危机时，或许也不需要这么充足地做准备。

原主母亲化作的厉鬼并没有吓醒沈亦悬，沈亦悬一时没招，就连他自己也难以想象，自己会害怕什么。

女鬼他不怕，死亡也不怕，那他怕……

沈亦悬忽然回忆起，上一个世界死在自己怀里的沈灼。

一向活泼爱撒娇的小怪物，在面临死亡的痛苦和恐惧时，一声不吭，安静地靠在他的肩头，情绪平静得诡异，和他聊了好多有的没的。

那时候的祂双眼已经看不见，就这么躺在沈亦悬怀里，感受着无边的黑暗和苦楚。

这一条世界线，沈亦悬也穿成了个盲人，他甚至无法忍受黑暗的感觉，沈灼却对此毫无怨言。

不过，沈灼死时，沈亦悬只觉得有种无边无际的难过，并没有被吓到。

因为他所爱的小怪物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可……

“沈哥。”

沈亦悬一回神，忽然发现，眼前的女鬼变了，黑色的长发依然飘在风中，身量却被拔高了十几公分，肩膀宽厚，满脸血水。

女鬼顺应着他的思想，变成了沈灼的模样，露出两只空洞的眼睛对他笑。

沈亦悬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在露台走廊时，故意被新王夺走眼睛的沈灼。

祂歪着头，血水凝结成一颗漂亮的红宝石，从祂下巴滑落，祂问：“沈哥，为什么不带我走呢？”

“你说你爱我，最后却要我死。”

“你说你不会离开我，最后却把我一个人扔在船上。”

“你说你要带我走……”

祂伸出手，虚弱地碰了碰沈亦悬的手背，随后突然发难，用力地拽了一把沈亦悬，沈亦悬身形不稳摔在他祂怀里，被祂拼尽全力的抱紧。

耳边，沈亦悬听见“沈灼”刺耳的尖叫：“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利用我！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利用我对你的好！你根本不可能带我走，你只会把我的价值榨干，然后毫不犹豫的抛弃我！”

沈亦悬冷静地解释，“我不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总是在伤害我。”

“沈灼”哭着问。

沈亦悬挣扎开，闻言怔怔地看着祂，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仿佛装着一颗耀眼的红眼睛，而那颗眼睛似乎红得发黑，像是黑洞一样深不见底。

“为什么总是伤害我呢？沈哥。”祂的眼泪混合了血水滴落，哭泣的表情逐渐变得冷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总是伤害我？”

“你快回答我啊！”

刺耳又疯狂的质问冲刺着沈亦悬的耳膜，沈亦悬被无边的愧疚笼罩，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

黑暗中，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像是被悬挂在空中，然后摔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