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伊走在小孩身边，任由小孩带着他穿街过巷。
小孩垂着头在前面默默带路，云伊也乐得不说话，打量着周遭环境。
结果是小孩先忍不住开口了：“恩人，您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被追杀吗？”
云伊哦了一声：“不好奇。”
但云伊的冷漠没有打断小孩一腔想要哭诉的心：“恩人您有所不知，没有句芒城的居住资格的人如果被捉到，在黑市上交易后就成为了奴，从此以后只能作为一个物件存在，不能拥有人权，那个人就是为了将我捉去卖掉谋取暴利！我分明还没有被卖，他就已经称呼我为奴了！”
小孩又抹起了眼泪。
云伊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个手环，喃喃道：“居然还有这种事。”
这个手环是殷光郁从那个户籍处出来后给他套上的，据说是临时的居住证明，带上这个手环一个月之间，如果没有犯什么法规，就可以转为正式居民。
原来这个手环不单单是一个居住资格，还代表着人权。
小孩悄悄抬眼，瞟了云伊一眼，被云伊逮个正着，他忙用一双哭得水汪汪的黑亮大眼睛饱含感激地看着云伊：“多亏恩人救我性命，您真是个大好人！”
“实不相瞒，恩人说的那家饺子馆平时是预约制的，只对内部人士开放，但是这次，我请您吃！我算是那家的服务员，就算没有预约，我就算跪下来求老板也要让恩人您吃上饺子！”
云伊抬手：“不，不必，我有预约。”
叶望舒应该预约了，现在他就叫叶望舒。
小孩眼睛一亮：“恩人好厉害，连这家都能预约到！恩人跟我走，我们很快就要到啦！”
转过一个巨大的集装箱，小孩停住了：“恩人，到了，这里就是。”
那是用一截废弃火车的车厢建成的小屋，没有牌匾，只有一个直直竖向天空的钢管制成的烟囱，现在那个烟囱里正冒出些白色的水雾，在这破败荒芜的地方莫名带着些温馨的意味。
云伊盯着烟囱看了一会，把这一幕记在心里，他正准备推门，那小孩忽然叫住了他：“恩人，您能先等我一下吗，我要去换一身衣服，我现在这身太脏啦，会弄脏饺子馆的地面的。”
云伊点头同意了，小孩跑到了火车后面，很快就转了回来，回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衣服，似乎还把伤口包扎了，一丝血腥味都闻不到。
云伊推开了门。
门内白茫茫一片，都是水雾，门上挂着一个古朴的风铃，开门时叮铃一声，门外卷进一股气流，将充盈整个空间的水雾吹散开，显露出一排形状奇怪但整洁的桌椅。
这个前厅占据了车厢的一半，另一半被一堵墙隔断，看不见内部。云伊走了进去，小孩跟在他身后。
云伊扫视一圈，这里有一种古怪的氛围，会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但是这反而让云伊提起了警惕心。
“咚，咚。”
墙的那边传来木棍敲击在地上的声音，门帘被掀开了，云伊穿过层层水雾看过去，走出来的是一位拄着拐棍看着很和蔼的妇人。
“欢迎光临，咦，是新面孔呢，有预约吗？”
云伊莫名有些拘谨：“应该有的，是叶望舒，您知道吗？”
妇人轻笑：“原来是药师先生的朋友，快请坐。”
小孩见出来的是妇人，脸上一下就绽开笑来，他从云伊身后钻了出来，小跑向妇人，趴在前台上和妇人说话：“饺子姨姨，那个吓人叔叔不在吗？”
云伊看着小孩磨磨蹭蹭的撒娇，开了眼界。
这小孩刚才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没想到在这妇人面前一下就恢复了童真。
妇人弯下腰笑眯眯地回答：“今天不在啦，而且他要是听到你叫他吓人叔叔他会很伤心的哦。”
小孩撇着嘴嘟嘟囔囔地说：“就是很吓人嘛。”
妇人从柜台转过来招呼云伊：“大人就坐在这吧，我这里只有饺子一样菜品，您想吃什么馅料的呢？”
云伊有些无措，僵着脸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
什么馅料？
云伊在实验室打营养剂，逃出来也没那个条件，还真不知道该吃什么，便沉默着，无言以对。
那妇人见云伊不说话，便打开了冷柜：“正巧我新得了个野狼肉，就用这个做馅料给大人尝尝鲜吧。”
说着转去后厨，开始“哐当哐当”地剁肉馅。
云伊直挺挺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幸好小五蹭啊蹭的坐到了云伊的对面，他和云伊搭话：“您今天可有口福啦，饺子姨姨做饭特别好吃。”
云伊：“哦。”
小五：“野狼肉可是很难得的呢，我一次都没吃到过，那要吓人叔叔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猎才能得到的。”
云伊：“哇。”
小五被泼冷水热情也半点不减，越说越兴奋：“我其实一点都不怕吓人叔叔，我以后肯定会比他更厉害的!我以后不但要猎野狼，我还要猎来老虎，然后给饺子姨姨让她给我包虎肉馅饺子!”
云伊：“厉害了。”
小孩子的情绪就是复杂多变，前一秒还乐呵呵的后一秒又哭丧着脸：“好吧，我刚刚撒谎了，吓人叔叔确实很吓人。”
妇人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拄着拐杖，翩然过来了：“饺子好了。”
小五连忙跳下凳子去接盘子：“姨姨我来端就好!”
妇人用拿拐杖那手轻轻隔开小五：“欸，刚出锅，很烫，我来端。”
她将盘子放到桌上，轻挽鬓发，冲云伊微微一笑：“大人慢用啊，不打扰您了。”
说着转身向后厨走去了，脚步轻飘飘的，没有声音，只有拐杖一下一下叩在地上，咚，咚……
云伊皱起眉，好怪，这个人真的好怪，明明腿脚看着没有一点毛病，为什么要一直拄着拐杖呢？
但是好像没有什么恶意，似乎只是普通的警戒心，这是面对他时理应抱有的情绪。
于是云伊不再深究，他示意小五也坐下吃，小五受宠若惊：“真的吗恩人？我也能吃？”
云伊不耐烦：“别啰嗦，坐下。”
这什么餐具之类的东西他全不会用，得找个参照物。
小五坐了下来，握着筷子捧着碗，看着饺子馋得直流口水，但是云伊不先下筷他也不敢先动。
云伊观察小五，学着他的样子抓起筷子捧起碗，然后和小五面面相觑。
小五想让云伊快吃，但是又不敢催：“恩人……”
云伊还没学会怎么用餐具，于是也一动不动：“……”
僵持一会，饺子一直在散发香味，小五馋得直咽口水，云伊肠胃也开始蠕动，叽里咕噜地乱叫。
云伊：“你吃。”
小五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恩人先吃!”
云伊血眸一瞪：“快吃!”
小五点头如捣蒜：“好好好的!我吃!”
小五提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整个送进口中，被烫得一激灵，斯哈斯哈地夸：“呜呜呜!好好吃!好香啊!”
云伊也终于提筷，学着小五的样子夹起一个，塞进嘴里，牙轻轻一合，薄薄的面皮就破了，一股醇厚的肉汤涌进口中，鲜香无比，嚼一嚼，肉馅弹牙爽口，人间美味。
云伊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又赶紧往嘴里再塞一个，吃得脸颊鼓鼓。
小五往嘴里塞了两三个就停住了筷子，一双大眼睛一眨，一滴眼泪“啪嗒”掉进了碗里。
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哭。
云伊此刻嘴被塞满，于是只好用眼神询问：“？”
小五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很小声很小声，带着哭腔说：“恩人，之前那个人追我的时候，我因为太慌了，不小心把我父亲给我的遗物弄丢了，之前您给的时间紧，我不好意思说，我现在想返回去找一找，可以吗？”
这有什么好哭的，找就是了嘛。
云伊点了点头，小五欣喜若狂：“谢谢恩人，恩人我走了!”
说着一阵风一样跑出了门。
云伊并不在意一个孩子的去留，没人跟他抢东西吃更好，于是继续默默地吞噬，等到最后一个饺子被塞进嘴里，妇人出来收餐具，她惊讶道：“欸?小五去哪了？”
云伊时隔很久终于吃了顿饱饭，心情大好，回答道：“他去找他父亲的遗物了。”
妇人疑惑：“父亲?那孩子我捡来从小养到大，哪里来的什么父亲?”
云伊：“?”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腰间插枪的地方松了些，一摸，枪不见了。
一想刚刚那小孩跑出去时怀中像是捧着什么的怪异姿势，云伊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去找遗物，分明是销赃去了，这小偷枪贼！
百炼大叔给的枪，他还没学会怎么用呢，绝对不能落到小贼手里！
云伊站起来直接向门外冲去，徒留妇人在后面茫然地叫着：“大人，您这就走了？还没付钱——”
什么付钱？枪都没了付什么钱？让叶望舒付去吧，他一定要狠狠揍那个小子一顿！
妇人端着餐盘，看着大敞四开的门，和门外远去的云伊的背影，歪了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