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唤醒了我的灵魂,然而,他离开后,这导致了我的毁灭。如果我从没遇见过他就好了。我看着向我走近的赝品,在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后,恐惧地后退一步,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簌簌地流着眼泪。
我曾经热情地吻上那张凶戾的脸,他的嘴唇柔软而温暖,他的蓝眼睛曾在朦胧的夜色里落下泪。我从未憎恨过这张脸。
“你昨晚去哪了?”我的手捧不住汹涌的泪河,指缝溢出的泪滴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小小的水花稍纵即逝,“我醒来没有看见你,到现在还没吃早饭。”
*
杰森·陶德AKA红头罩,徒手从坟墓挖出生路的死而复生的二代罗宾,在平行世界的自己的妻子面前手足无措。
尽管他睡前还在卫生间砍了二十个脑袋当伴手礼,尽管他的心中正燃烧着愤怒与复仇之火,尽管他对这个世界的自己优柔寡断的手段不屑一顾。尽管……他半蹲下来,从他的妻子的手指的缝隙中看到一双黑曜石似的眼睛,被泪水洗涤过的天然琉璃如同骷髅头泰兹喀提波卡的法宝,已经看穿了一切——他的来历、他的过往、他的归处。
陶德伸出手,卸甲水滚落到沙发旁,被金属的圆柱拦住,他的手平缓却强硬地打开女人柔软的手掌,男性更加滚烫的手心捧住她的下巴,泪水很快在掌心蓄起一畦小水洼。他轻轻啄吻着她的下颌、嘴角,一路来到她红肿的眼皮,睫毛湿漉漉的黏在一起,打在他的脸颊像一把淋了雨的小扇子,陶德一点一点吻走她的眼泪。
她慢慢镇静下来,雨后的黑曜石映出他的影子,脸上流露出一种纯真的困惑。陶德的手离开了她细腻的皮肤,扶着她的腰坐在沙发上。卸甲水还在那里,他跨过小小的玻璃瓶。
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陶德得到了这具身体的部分记忆,如同走马灯,他已经看过一次了——他看见了更年轻、更冷淡、更苍白的女人,看见了他们的相遇、相识、相爱;看见布鲁斯在婚礼上强装镇定,花童达米安黑漆漆的脸;也看见了他们的争吵,监控下流着泪的蓝宝石。
陶德对她感到抱歉,在他得到的记忆中,只要杰森陶德还喘着气,一定会在她睡醒前回到他们的家。只有昨晚,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来访,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被窝。
原来的杰森陶德是准备向她求和吗?陶德回忆起他在睡梦中的灵魂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红头罩的身体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调整到战斗的状态,注意到还没有熄灭的手机屏幕,一眼就看见了无人回应的对话框和肉麻的备注。
手指上的戒圈分外有存在感,像他童年在犯罪巷吃到的藏着沙砾的黑面包,粗粝地卡住喉管,就着生了锈的水管里红褐色的水咽下去,好半天都忘不掉噎住的难受劲。但陶德已经习惯了,他做了罗宾,成为被韦恩收养的幸运儿也没成为真正的贵公子,他还记得犯罪巷的一切。
不过,现在这些问题都不是重点。陶德从沙发上起身,她就像跷跷板上突然掉下来的小孩一样睁大眼睛。
有点可爱。陶德想,他好像明白这个世界的他为什么会结婚了。
“想吃什么?”他打开冰箱,根据满满当当的菜品随机排列组合一份菜单,红彤彤的番茄被他的手完全包住,“番茄虾仁意大利面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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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我在他用我的丈夫的身体靠近时没有反抗,但他怎么能自来熟到用唇舌为我拭干眼泪!我惊异地瞪大眼睛,陶德已经熟稔地走向冰箱,活像这真是他的家一样。
我盯着番茄看了又看,深觉和红头罩的脑袋重合率百分之八十,听到他报的菜名后,好半响才慢吞吞回应:“可以。”
说完,我又继续盯着他蹲下打开冷冻层的背影。夹克上的拉链扣因为他的动作晃呀晃,反射的光点在地板上游弋。如同杰森飘忽不定的灵魂。
我踩着陶德的影子站在厨房的门槛上,水流冲过番茄,虾仁泡在水中,陶德抬手取下盐罐,戒圈闪烁着。
“你终于不在做饭的时候取下戒指了?”我看着他戴着婚戒的手握上刀柄,曾经我总觉得我的丈夫太过小心,但是真看到这一幕,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就不觉得金属相撞的感觉怪异吗?
陶德的影子在侧窗透射而来的阳光下凝固了。番茄的汁水在案板上蜿蜒,我看见他稍微侧了脸,高挺的鼻梁在侧脸落下影子,他的蓝眼睛在影子里灰蒙蒙的,像雾霾下的天空,又或者雨雾里阴沉沉的天空。总之并不明媚。
我被困在雾里,他的声音影影绰绰:“向夫人赔罪总得找个见证人,珀涅罗珀是位合格的女士,不是吗?”
噢,他知道我们的婚戒叫珀涅罗珀,也知道红头罩一点不害臊的自我吹嘘。我感到不适,好像我和杰森曾经的一切只是画卷、剧本、电影,我们的私语、夜间的呢喃、狼狈的眼泪和哽咽都只是一道剪影,被陌生人隔着玻璃一览无余。
油锅里番茄的汁水滋滋作响,高高的橱柜被陶德轻而易举打开,取出已经开封的意大利面。他什么都知道。我闷不吭声地回到卧室,木门隔绝了油点四溅的声音,也将陶德的背影关在门外。
月桂树下的米黄色纸张逐渐浮现出一行墨蓝色的字母,是骑士的问候:你们今天离婚了吗?
非常有骑士的风格。但我诡异地因此升起了久违的安心感。我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和红头罩结婚是我最大胆的选择,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后悔,爱就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
但一次一次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杰森·陶德相处、甚至拥抱、亲吻、同床共枕;而我真正的丈夫杳无音讯——这些人都没有伤害我,但我仍然无法忍受。就像黄油曲奇里的葡萄干,其实是常见的搭配,我只是……不喜欢。
不过我依然不习惯骑士这样咸涩的说话风格,像我曾经跟着杰森在犯罪巷乱窜的时候闻到的大麻的气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适应。我从抽屉里摸出一支中性笔在他的笔迹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在下面写下自己的字迹:他今天很热情。
其实,今天的陶德有点像我刚认识杰森时他的模样,火焰在他的蓝眼睛中燃烧——恋爱后我当然也问过杰森那样俗套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也不一定要一个回答,因为杰森是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一往无前,有时候又会缩回手。可能爱就是一双欲伸又收回的手。
我也还记得杰森当时震动的胸腔、握住我的腰的滚烫的手心、肌肉结实的大腿,也记得余光里因为硌到我的大腿被他取下放在一旁的枪支。黑色的枪管安静地卧着,我在杰森的怀里听着电视里感人肺腑的台词,他的唇瓣几乎要含住我的耳尖:“图书馆,你跑回来取笔记本的时候。”
原来在故事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已经被丘比特打上标记了。我抬起头,头顶撞到杰森的下巴,他的眼睛里载满我的影子,我抓住他粗壮的小臂转过身,交换了一个吻。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在图书馆,他转过头的那一霎,我的心脏就被他眼中的火焰点燃了。
骑士好半天没有回复,这也是常事,我盯着他的字迹发呆,锁舌弹动的声音唤醒了我,陶德推门而入,他的手湿漉漉的,金属门把手上的水痕蒙蒙,片刻便无影无踪。
“怎么了?”陶德关切地看着我,他站在我和杰森的床沿,额前冒着细汗,他的眼睛瞥向我手中的笔记本,我迅速合上本子,放在枕边,避而不答:“可以吃饭了吗?”
陶德若无其事地笑起来,他的笑容带着野性的气息:“当然。要喝什么?”我跳下床,自然地去牵他湿润的手,有点凉,余光觑着他的侧脸,他若有所觉地偏头看向我,把卧室门阖上:“怎么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心脏跳跃起来:“我要喝牛奶。”陶德的表情凝固了。这下换我笑起来,“对你夜不归宿的判决,你要上诉吗?陶德先生。”
“Oh…No!”他空闲的手捂住半张脸,放下来的时候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接受判决后可以得到豁免吗?”
他真像我的丈夫。我的心安静下来:“看你表现。”
陶德小声嘟囔几句,在我看过去的时候大声回应:“好的,夫人。请允许我为您盛出早餐。”
我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多萝西晃了晃叶片和我打招呼。平静、平凡的日常,与从前我和杰森的每一个普通的早晨相差无几。仿佛他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