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的口味较重,烹饪时偏爱用各式香料刺激味蕾,我曾暗自揣测是否是犯罪巷的童年生活刻在他舌头上的烙印——变质食物只需大量调料就能掩盖酸臭的气味,不少小餐馆为了节约成本惯会用这样的手段——我在新闻报道里见过。
我们同居后,杰森用了一段时间精进厨艺,以便迁就我挑剔的饮食习惯。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段磕磕绊绊的日子。我们一起在毛茸茸的洞穴里打了个滚,亲昵后抖抖身上的绒毛,依偎着爬出来。
被佣人照顾惯的我实在有一些差劲的毛病,鼠标、纸笔、钥匙、水杯等等细碎的小物件简直像长了翅膀,在我松手的那一霎就扑闪着羽翼四散奔逃,杰森每每撞上被我打开却不记得关上的抽屉、柜门都气得额角绷着青筋。
看着可怖,但他只会臭着脸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出扳手修理被二百磅撞得四肢分离的家具,然后气冲冲地把所有东西归位。最开始的那一个月,杰森还会试图教育我不要随手乱扔,但在他修理技能的熟练度Max之后,红头罩不得不承认自己大败而归。
至于最终的结果?我无论如何也掌握不了收纳的超能力,反而又养成了往杰森的口袋里塞东西的坏习惯。但这也不能责怪我,谁让杰森在取下头罩的时候意外是个耐心的男人,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我发脾气。
得寸进尺不能是我的过错吧?筷子被陷入沉思的我咬出一个小小的月牙,陶德压低眉毛,蓝眼睛像雨后不堪重负的花瓣,被露水打得垂头丧气,我觑见他几度欲言又止的嘴唇,赶紧放过可怜的木筷——哎,杰森总是这样,比我的家庭教师还严格。
但他不是杰森。我食不知味地把意大利面送进嘴里,陶德把番茄酱加多了。
毕竟他不是杰森。可是陶德明明知道我习惯用中式餐具,怎么会掌握不了调料的多少?他到底得到了哪部分的记忆?
“吃不下了?”我刚放下筷子,一只大手接过我还剩了一半的碗——杰森曾因为在韦恩庄园的餐桌上自然而然接过我只吃了几口的牛排被达米安嘲讽为“厨余垃圾桶”,我不愿再回想当时恨不得把脸埋进餐盘里的自己,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向镇定自若收拾剩饭的陶德。
他真的……脸厚到和杀手鳄的鳄鱼皮相差无几!
“你——”我的声音戛然而止,陶德三两口就解决了我吃了半个小时的意大利面,他倒是淡定自若地回望,锐利的眉眼高高扬起,像问号的弯钩。
“你还在生气吗?”陶德定定地看着我,蓝色的眼睛像北极的冰山,我的嘴里含着冰块,舌头被冻住,好半晌才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他扬了扬碗:“你没吃多少。”陶德看向餐桌中心的多萝西,睫毛散漫地垂落,掩映其中的情绪,“是我做得不合口味吗?”
“番茄酱放多了。”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暗自松了口气,压在桌面的手指慢慢曲起,斑驳的指甲扣在桌沿。陶德去洗碗前看了一眼我的手指,我立马被火星溅溢一样蜷缩起来。
他好奇怪。
我不是说前一个“杰森”就不奇怪的意思,而是,陶德对我有种莫名其妙的熟稔。毕竟他也是“杰森·陶德”,我不认为他会随意亲近一个陌生的女性。
杰森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坚持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偶尔会突如其来地对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产生强烈的兴趣,清洁后就坐到镜子前施朱傅粉。在我们刚开始同居的时候,我恋恋不舍地挣开他的臂弯从床上爬起来——别误会,只是午间休憩——杰森闭着眼睛懒洋洋地从喉咙里挤出疑问的声音:“几点了?”
水扑在脸上,我很快就完全清醒过来,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抽出一张洗脸巾拭干脸颊的水珠,趿拉着拖鞋哒哒地从卫生间出来:“一点四十,你可以继续睡。”
赖床的小浣熊从被窝里支棱起上半身,好奇地看着我在脸上拍拍打打地坐在梳妆台前:“午觉醒来也要护肤吗?”
“不。”我认真地在小抽屉里挑挑拣拣,转头问很有审美意趣的红头罩,“你觉得这盘眼影的配色怎么样?”
“红得太过,鹅黄色比较清爽。”红头罩挑剔一番发紫的红色调,突然腰腹用力一骨碌爬起来,被子滑落在腰际,“你要化妆?”
我正用粉扑快速铺平速干的粉底液,听见他突然放大的声音也没回头,轻微地收起下颌权当点头,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卧室门被打开,我才疑惑地转过头,只看见一个赤裸着脊背的男友。杰森的后背像山岭,脊柱是崎岖的山道,纵横交错的伤疤是路过的游客踩踏过的野路。
但现在,就这样一个和高山一样的男人,简直是从自己的卧室里落荒而逃,衣服都来不及套上!我顶着半张上了粉底的脸凑到门口,手扶着门框:“杰森,你跑什么?”
红头罩站定、红头罩支支吾吾,红头罩声音僵硬地像蝙蝠侠取下头罩对他露出布鲁西宝贝的微笑一样:“你在化妆。”
?
红头罩昨天揍谜语人了吗?谜语人行为能通过拳脚传染吗?
等等——“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有晨妆情结。”前·民俗学家惊异到指间的化妆刷掉落在地,我又惊异又好笑,“现在又不是中世纪!”
昨晚还看了一节但丁的杰森终于沉默地回头,嘴唇绷紧,我笑着走上前在他的脸颊蹭了一点余粉:“红头罩应该会化妆吧?”我还记得他潜伏冰山会所时浮夸的小胡子,“要试试吗?”
总之,红头罩的易容技术肉眼可见地娴熟起来,我真是当居首功。我回忆起和杰森的从前,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微笑,以至于厨房里的水流声消失后,面对走近的陶德时口中的寒冰也终于融化了:“下午要出门吗?”
陶德正蹲在沙发的扶手旁,我只看到他起伏的后背:“今天是杰森·陶德的个人时间,全权由您支配。”
“……真大方。”我嘀咕着,陶德的手心攥着卸甲水转过身,他的影子完全包裹住我,像矮矮方方的牢笼,但他稍一侧身,囚牢的大锁落下,我的眼前浮现一抹深沉的红色。
陶德已经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了甲油和烤灯,我惊讶地眨眨眼睛,他自若地回头:“喜欢这个颜色吗?”
强权、独裁、霸道。根本不给我拒绝的选择,我在心里大声谴责他,但脚步有自己的想法,指使我在他的对面扯过一个抱枕坐下,向陶德伸出手。他的瞳孔在无名指滞留,手上的动作莫名娴熟,为我卸甲时轻柔又仔细,像小心翼翼捧着浆果的浣熊。
我歪着头看超大只的浣熊,他的睫毛在我的手指上落下小扇子一样的影子。有点痒。我克制住抽出手的冲动,看着斑驳的红色一点点剥落,紧接着,崭新的、亮晶晶的深红爬上我的指甲。
正午的日光流进客厅,指甲金红交辉,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陶德正在将瓶瓶罐罐收回抽屉——我永远也记不住这个。
“午休醒来再吃饭?”陶德握住我的手,我点着头起身,他将我送回卧室,自己却站在门口,好像我们的卧室有什么结界似的。我拍拍被子,双膝跪在床单上,再打了个滚钻进被窝:“你不睡觉吗?”
我猜他昨晚一宿没睡——红头罩又没有氪星血统!陶德握着门把手,欲言又止:“抱歉,我还有点事。”他和我对视,解开打结的眉峰,佯装轻松地耸耸肩,“不用想念我,我不出门。”
……大概要进行一些蝙蝠特有的搜集情报行为,我悄悄忖度,把被子拉高,遮住半张脸,声音闷在被子的封印下:“午安。”
他轻轻把门阖上,最后一点灿烂的光辉也被拦在门外。在一门之隔的陌生的杰森·陶德的陪伴下,我静静地睡着了。
两个小时后,当我睁开眼睛,将会第一时间看见面容憔悴的杰森——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刹,我就明白,我的丈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