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王宫,水相看的和鸣殿里,他拎着一壶酒上了屋顶,等他坐下后,就如以往那样将那盏灯放在自己膝上。
可看了第一眼他就奇怪地蹙起眉头,等他确定里头确实是多了些什么时,他眼神十分嫌弃。
之前在峨蕊房里时它还好好的,怎么出来没多久它里头就多了两只虫子。
真是讨厌,一定是峨蕊不爱干净,连自己殿里的妖侍都管不好,他不过是在她的殿里待了一下,竟然就有两只虫子钻进他的花灯里被他带了出来。
水相看捏诀,试图想要将这两只虫子烧死。
这是他认为的最残忍的惩罚,也是这两只玷污了他花灯的虫子最好的归宿。
可带着焚烧之力的妖力才刚刚进入花灯里,就被一道神力反击了。
水相看立马偏过头躲开这一道攻击,然后眼神凌厉起来。
灯里的琴瑟姑娘看着抱着春惊蛰的清茗,许久未见生人的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傻傻地站着。
清茗打量着四周,隐约看得出他们此刻身处一个巨大的灯笼内侧。
他看着眼前的灯笼壁叹息,定是娘亲她的术法又出了差错,这灯笼里应当是有什么禁制与娘亲的术法有相似之处,这才出现了空间差错,不过也有可能……这只不过是娘亲的灵机一动。
春惊蛰还来不及说话,就突然被一个姑娘的声音抢先了一步。
“你们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
春惊蛰回头,看见了一个身着海棠花色妖裙的姑娘。
这位姑娘的脸上带着一枚妖印,它呈一朵海棠花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蕴含着极强的妖力。
“看来,她是本来就被困在这里的妖……”清茗对春惊蛰说。
而花灯外的水相看等了许久也没有见神力再次出现,他提起手里的灯笼,瞪大了眼睛打量着里面多出来的那两只虫子,可惜这两个虫子映在灯上的影子太过模糊,水相看怎么也瞧不出它们到底是什么种类。
它们到底是怎么进去的?该怎么把这两只虫子弄出来?
还有……他在这灯笼上施的可是妖界秘术,怎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水相看不愿意再等下去,闭上双眸让自己的妖魂入了花灯里。
妖魂离开妖体本是一件危险的事,但水未眠却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件事,因为这花灯是他母妃留给他的,他相信它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水相看在花灯里一睁眼就认出了清茗和春惊蛰,他的神色立马就变了,不再是之前那般的只是单纯的厌恶。
清茗带领神仙界与妖界对敌多年,自然也是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是妖界的二皇子,那个被妖王重视过却又被妖王随意抛弃的水相看。
清茗不懂这些夺嫡争宠之事,他只知道妖王的妖妃太多,所以才会有这样麻烦。
神仙界和他们不同,他们各司其职,构造十分简单。
最厉害的一神一魔是他的爹娘,他在出生后便被定为了下一任的神尊,他不懂得争抢权力的感觉,只是在成年后就直接接过了守护神仙界的任务。
清茗对上妖界的妖从不轻敌,更何况是曾被妖王重视的水相看。
在看见水相看狰狞的脸色后,清茗就立马施法将琴瑟姑娘往自己的方向带,然后直接束住了她的两只手。
果然,水相看脸上的神色瞬间就疯狂了起来。
可谁也想不到,这一妖一神还未打起来,春惊蛰就抬起了一只手,朝着水相看的方向捏了个诀。
在场的四个人瞬间就感觉到一阵通体冰凉感,随后就接二连三的往下倒。
果然,这气无力对妖是十分有作用的,春惊蛰看着比他们先一步陷入昏迷的水相看和琴瑟姑娘想。
清茗对气无力的效果早有体验,眼下倒也并不害怕,只是在失去意识前,强撑着使劲抓住了春惊蛰的手,春惊蛰感觉到他的力量,回头朝他一笑,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
最后,在春惊蛰闭上双眼前,隐约看见灯面上写着四个字:
琴瑟和鸣。
……
水相看在被妖王看重的年纪里总喜欢往宫外跑,在那些如今回想堪称荒唐的时日里,他认识了一个姑娘,也就是如今被困在灯笼里的琴瑟。
琴瑟姑娘那时在桥上给人跳舞,她身着一袭海棠花色的衣裳,随着她的动作而旋转的裙摆宛如一朵盛开的花,让水相看一见倾心。
那个夜晚很长,他看着她不知疲倦地舞蹈,一直舞到深夜。
那个市集有给舞女打赏的习惯,水相看见她过了许久也没有停下,自己实在是没有机会搭讪,于是便一掷千金,将灵石一个个地朝着她的方向掷去。
那时的水相看头上的头发还是生来便有的白色,他的母妃家族多是这样的发色。
琴瑟姑娘遥遥看去,还以为他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妖,于是便远远的冲他一笑。
后来他们在一起时,琴瑟姑娘还总是调皮笑着叫他老妖,水相看被叫得多了,不顾母妃的反对,先斩后奏的将自己的头发染成了黑色。
那一夜,水相看坐在桥下的乌篷船上,一直等到四周的灯火都暗下来了,围观的看众都散了,他都没有离开。
给他乘船的船夫看着他执着地昂着脑袋瞧着桥上的琴瑟姑娘,打了个哈欠后好心的提醒他。
“公子还是不要再等下去了,琴瑟姑娘这段时间每夜都会来这里跳舞,公子若是喜欢会跳舞的姑娘,花云阁里多了去了。”
船夫刚刚说完,就被水相看一袖子挥飞,一头栽进了水里。
水相看负着双手看着在水里挣扎的船夫,冷漠地说了一句:
“我只要她。”
等到琴瑟姑娘终于停下时,水相看直接飞身上桥,然后在她面前故作模样地行了一礼,对她说。
“琴瑟姑娘好,本公子名唤和鸣,今日能够遇见姑娘实在是三生有幸,不知可否和姑娘交个朋友?”
原本以水相看跋扈的性子,是绝不对等到这时的,他应该会直接上前掳走她,不让她再跳舞给别人看。
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要等她,等她跳完舞自己停下。
琴瑟姑娘看着眼前提着花灯的水相看,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拒绝了。
“和鸣公子,今日太晚了,明夜再说吧。”
见水相看还想要说什么,她连忙打断:
“公子的花灯十分漂亮,就是眼下天色渐亮,还是带它回家休息去吧。”
这时夸赞水相看花灯漂亮的琴瑟姑娘又怎会知道,自己在未来将会被他长久的困在这盏花灯之中。
一个不太美妙的午后。
琴瑟姑娘看着水相看插了一脑袋的花笑得眼睛都弯了。
“你看看你,你脑袋上的花都快要被挤掉下来了。”
琴瑟姑娘说完,水相看就看见一片花瓣慢悠悠地从他眼前落下。
“你确定……这样我们就能不被人发现吗?”水相看心里尴尬,但却不愿打断琴瑟脸上的高兴。
“我确定。”琴瑟姑娘边说边挽起了自己的广袖,她每日都要跳舞,所以所有的衣裙袖子都不小。
“你比我高太多了,要是我们两个蹲在这里,你会被人发现的。”琴瑟说完,捂着嘴偷笑,一双桃花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水相看看向琴瑟的耳垂,她的耳垂上坠着宝蓝色的宝石,宝石在阳光下轻晃出一道道光晕。
“在等水未眠。”
“什么!”水相看脸色立马就变了,站起身就打算拽着琴瑟离开。
“你干什么!”琴瑟被他用力一拽,险些往前倒去,还是她用手支地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她低头看着手掌被碎石地硌出来的伤口,眼里带着委屈问。
“和鸣你怎么了?”
水相看喘着粗气问她:“你怎么会认识水未眠?他一直都待在妖城王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琴瑟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下意识的觉得不该说真话。
“我只是说错了,我刚才想说的……其实是水相看。”琴瑟说完就偏过了脑袋,因此没有看见水相看在她说完后脸上的惊喜。
水相看那时年少,十分的自恋,心里下意识的以为定是他在妖城王城里的那一场比试让他成为了琴瑟心里的那个人。
他强忍着笑意说。
“你要是想要看他,我可以带你入妖城王宫,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琴瑟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他沉默,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长裙上,她看着看着,眼神就逐渐恍惚了起来。
那个曾把她从死亡悬崖边拉起来的少年,他现在在哪儿?
他当年的滴水之恩,她是否有机会报答?
今年是百年之约到期的日子,他说过会来看她的,她为了壮胆还拉来了和鸣公子,原本想着躲起来给他一个惊喜,可眼下时间已经过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这里是当年她和他分别的地方,她今日想要告诉他,她自由了,不用再每晚跳舞到深夜了。
所以那个总是说“随便”的公子,你快出现吧,琴瑟等你好久了。
……琴瑟的秘密……
在琴瑟和和鸣相遇的百年前,妖界出现了一场千年难遇的干旱,有多旱呢?将一条刚洗的被子晾晒在外,不出半个时辰,它便会干得彻底。
那一个月,琴瑟和她的爹娘都处于饥渴之中,琴瑟还小,她的爹娘将讨来的水都给了她。
他们一致认为,这为数不多的水不足以令他们一家人都活下去,但琴瑟还小,需要不多的水就能够活下去,于是他们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
烈日下,琴瑟头戴草帽慢腾腾地走着。
她的爹娘在昨日已经渴死了。
她将他们埋进了沙子里,不让他们被鸟类吃掉。
他们在死之前告诉了她方向,告诉她只要一直往北走,就能够去到妖城,在那里,会有妖王发的免费吃食和水,可以让她活下去。
妖王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但凡是在这一场干旱中接受了妖城王宫救助得以活下来的妖,都得留在妖城里,免费给妖王干活百年。
男的负责搬运和干粗活,女的则负责做歌姬亦或者是舞姬讨妖城里的妖开心。
百年虽然长,但妖的一生可以有无数个百年,在被旱死和失去百年自由之间,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前提是,他们能够平安来到妖城。
琴瑟一直低着头,她在沙漠里过了好多天,早已经习惯了刺眼的沙地,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脚下的沙地,像是已经被饥渴折磨得无知无觉。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前倒下,沙子被暴晒已久,几乎是瞬间就烫伤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她没有喊疼,也没有落泪,只是一昧的咬牙忍下疼痛。
“你要去哪里?”一道少年音响起,然后她被一道力量扶了起来。
“妖城。”琴瑟的草帽早已经被风吹到了一边,她的头发上都是沙子,看起来十分落魄。
少年听到她沙哑难听的声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似乎难以忍受这样不太美妙的声音。
“妖城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往那里去。”少年看向妖城的方向,用无法理解的语气问。
“那里……有饭吃,有水喝。”琴瑟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像是有些害怕。
“就这么简单?”
琴瑟点点头,还未等她开口,就突然被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我和你顺路,一起去吧。”
琴瑟抿起唇,想要藏起自己干裂的嘴唇,她一路都低着脑袋,少年低头只能看见她混着沙子的发顶。
和后来琴瑟遇上的,巴巴地凑上来还给自己取名叫和鸣的水相看不同,一路上琴瑟姑娘都想要问出他的名字。
少年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才刚刚化为人形,还没有人给他取过名字,他甚至不知道名字于一个生命而言的意义,以为名字只是个区别妖与妖的工具。
他想了想,随口报了水未眠的名字。
他脑袋还简单着,想着借主人的名字一用他应该不会生气的。
他根本就不会想到,那日他的随口一说竟被琴瑟记在心里多年。
其实,这位抱着琴瑟往妖城赶的少年正是日后的风起。
风起在水未眠还未展露天赋之前,曾有过一段短时间的化形,只是那时他的意识还不太完整,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