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老太太的声音传来过来,“没教养的东西,这像什么话!”
原来是府中的丫鬟婆子见事情古怪,就请来了老太太。
眼下雨下得大,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周老太太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总之是苗娘这个害人精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隔着雨幕老太太对上顾比荣的目光:“容姨娘,这丫头出生卑微,行事悖劣,如今不知又去哪惹了事才求到你面前,你何必护着她?”
顾比荣怀中抱着那轻飘飘的瘦弱身体,只觉得胸前冰凉,他皱起眉:“苗娘倒底也是将军的骨肉,老太太竟然一点都不顾及血脉情深?”
他没心情听老太太回话,冷声道:“苗娘身子不适,得尽快就医,就不劳老太太忧心了。”
话说完,他转过身去抱着苗娘转身进了内室。
梧桐堂的门在老太太面前重重阖上,老太太又惊又怒,狠狠道:“去!去把将军请来!让他看看,他宠了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贱-人!”
内室里,顾比荣将苗娘平放在床上,刚要松手,就听到她昏迷中痛出的抽气声。
他连忙低头细细一瞧,脸一下黑了。
只见她身上的绷带渗透出血,伤口裂开,被雨水泡出惨白的尸色,手脚处是被束缚过的紫痕,肿胀可怖,触目惊心。
顾比荣闭了闭眼,敛起面上的心疼之色,冷声道:“去查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向清高淡薄,喜怒不形于色,这下难得动了怒,一双眼眸里全是燃烧的火。
苗娘再醒来的时候,看到头顶熟悉的床帐花纹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她又回到容夫人院子里了。
房间里熏着淡淡的沉水香,一如容夫人身上的香一样,悠远且安心。
床外传来几声抽泣,苗娘一愣用了些力气拉开床帐,有气无力地问:“芳娘,你哭什么?”
芳娘这才发现她醒了,连忙擦了脸上的泪,凑到苗娘面前,双眼红红的,她挤出一个笑:“太好了!娘子你终于醒了!我这就去通知容夫人,她说了,只要你醒了就立刻告诉她。”
“等等等等,”苗娘瞧了眼窗外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还是寅时。”
“别、别去打扰容夫人了,等辰时再说吧。”苗娘不想过多的打扰容夫人。
芳娘闻言也认真地点头:“娘子,这次可真要好好谢谢容夫人了。”
她将容夫人是如何当着众人面回怼老夫人的,又是怎么快刀斩乱麻理清苗娘罪名的细细说来。
苗娘激动起身:“所以,那些御赐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到我手里的?”
芳娘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容夫人好心,却没想到被玉莲小姐搅合成了坏事······”
苗娘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日随着父亲同意她去学堂的口信一道送来的笔墨纸砚,根本不是父亲准备的,而是何玉莲假借父亲之名送来的。
送的也不是那些僭越的御赐之物,而是最破烂、最陈旧、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本意是想等苗娘带去学堂后借机讥讽她。
却不想容夫人当日瞧见了,不忍她伤心,只是暗中将何将军赏自己的好文具替了那些,却不想造成了那样大的误会,害苗娘无端受了罪。
“娘子,你是不知道容夫人有多厉害,她在前院的大堂里叫齐了所有主子和下人们,一个个问过去,还让大家签字画押写证词,还了娘子的清白呢!”芳娘说着,眼里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又道:“容夫人说了,待你醒了,要让玉莲小姐向你道歉。”
“何玉莲也愿意?”苗娘惊了。
“玉莲小姐当然不愿意,不过容夫人做的决定,就连将军都不敢多说什么。“
苗娘呆愣愣地听着,眼下她只是听着就已经够惊心动魄了,完全不敢想若是能和芳娘一样当场见证该有多刺激。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心潮澎湃。
“所以,容夫人是喜欢我的,对吗?”苗娘像做梦了般问。
“当然了!娘子!”芳娘喜极而泣,像是苗娘说了傻话,“若是不喜欢你,容夫人何必这样做呢?容夫人待你,亲力亲为,我没来之前,还是容夫人陪你泡得药浴呢!”
苗娘脸腾得红了,鸡爪般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紧被角,又是感动,又是高兴。
正聊着,门外传来鸣泠的声音:“苗娘小姐可是醒了?”
苗娘连忙应声:“是,太晚了,我实在不想打扰容夫人。“
她还要说什么,鸣泠已经侧身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清冷人影不是容夫人又是谁?
“夫人······”苗娘吃惊地看着容夫人走进来,芳娘则被鸣泠拉着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陷入沉寂。
“你还没睡啊?”苗娘怯生生问,刚问出就讪讪地闭了嘴。
容夫人人都在这儿了,还多此一举问做什么?真是蠢!
顾比荣掀起床帐,在床边坐下,举着烛火细细瞧了瞧苗娘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脸色,冷冷道:“夏日多雷雨,太吵人,就睡不着了。”
苗娘侧耳细细听,果然有淅淅沥沥的雨水,她连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有些意外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居然都有回应,有些高兴地掀开被子:“夫人怕雷?那不如你和我一起睡吧,若是有雷声,我也好帮你捂捂耳朵。”
听到她傻里傻气的话,顾比荣蹙着的眉宇微微展开,他思索片刻,没拒绝苗娘的好意:“好。”
他褪去外袍躺下。
苗娘都看呆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脑袋塞进被子里,偷眼去瞧容夫人面上的纱,好奇:“夫人,你睡觉的时候也不摘掉面纱吗?”
顾比荣冷漠回道:“祁族习俗如此,女子的面庞只能让心爱之人见到,所以睡觉也不会摘下。”
苗娘哦了一声,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叫道:“可是那天,我不小心扯到你的面纱,也瞧见你的脸了。”
“应该没事吧,”苗娘自顾自地歪头道,“我是女子嘛!不碍事的。”
她说着,一边忍不住将自己的身子小心地向容夫人贴过去,将脑袋靠在容夫人的胸膛,一双圆眼睛带着几分期待的羞涩:“而且,容夫人是我的姨娘,是我的庶母,我当然也可以算是你的心爱之人啦!”
“我瞧见了也没事。”
“夫人,你都救了我两回了,我该怎么报答你啊?”
“不如你把我记到你名下吧,日后我会像你的亲生女儿一样孝敬你的······”
顾比荣原本还算平淡的脸此刻微微扭曲,他抵住苗娘毛茸茸的往他怀里拱的脑袋,颇为有些头疼。
他救她时只当自己仅是动了恻隐之心,毫无男女之情。可眼下听了苗娘这样恨不得把他当亲娘供起来的话,心里不是滋味。
苗娘见容夫人不言语,还以为容夫人不同意,她忍不住又扭动起来痴缠她。
“夫人——姨娘——娘——”亲,她黏糊糊的话被堵在嘴里。
顾比荣额头青筋忍不住一跳一跳的,捂住苗娘嘴的手略施了点力,让她动弹不得,吐不出让他头疼的话。
“不要这样叫。”他沉下脸,凌厉的眉眼冷冷逼视苗娘的眼睛。
苗娘讪讪地点点头,心情一下就低落下去,垮着张小脸。
顾比荣瞧着她一副自己疏远了她,她就难过得要哭的模样,颇为头疼地皱了皱眉,可又实在不想听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只是冷冷道:“你我差不了几岁,若是实在想亲昵些,就叫我姐姐吧。”
姐姐?苗娘眼前一亮,立刻接受了。
称呼容夫人夫人也好,姨娘也罢,总能让她不得不联想起父亲,想到她是父亲的小妾,又会想起她又惧又怕的将军府。
而“姐姐”不一样,这样叫容夫人,好似苗娘真有了一个贴心又疼爱她的姐姐!
苗娘兴奋地坐起:“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顾比荣沉默良久,冷冷道:“在呢。”
她彻底高兴了,欢欢喜喜地又倒下,靠在容夫人怀里,露出颇为痴傻的笑。
“姐姐真好!”苗娘用面颊隔着面纱轻轻贴在顾比荣脸上。
顾比荣心头一动,感受着脸侧传来的温热,以及苗娘发丝里的淡淡沉水香,那是他平日最喜的熏香。
他终是忍不住柔和的神色,只有声音还是冷冷的:“这个称呼,只能在只有我们二人时可以叫。”
“好!”苗娘乖巧应下。
她今日刚认了个姐姐,正是兴奋的时候,完全睡不着,恨不得像个蚂蟥一样粘在顾比荣身上。
顾比荣喉结动了动,没说什么,轻轻闭上眼。
内室里安静了大约一刻钟,床帐里幽幽传来苗娘的声音:“姐姐,我发现你和我有一处一样欸。”
“哪里一样?”顾比荣此刻都要睡过去了,却还是冷冷接话道。
“你和我的月匈都一样,都是平平的。”苗娘笑嘻嘻道,鸡爪般的小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比划了一下。
顾比荣:。。。。。。
“姐姐,你长得好看,可惜了,婉烟姑娘说,女子是一定要有月匈的——”她的话还是没说完,就又被顾比荣堵住了嘴。
他如玉般的手指点在她喋喋不休的唇间,微微用力夹住,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冷声道:“别说了。”
真的别说了!顾比荣头都疼了。
苗娘讪讪住嘴,感受唇上玉指的离开,她忍不住嗅了嗅,露出奇异的神色。
香香的……姐姐是香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