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是。不全是。
她比大祁一般女子瘦些,只不过比很多京城保持纤细的男子要健壮。她也没有什么功力,就是马术不错,还曾沾沾自喜告诉他,是因为马儿都喜欢自己。她考了状元没错,她很聪明能干,也有担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胆子那么小。
可是她胆子虽小,该做的,该担的,却都忍着去做了。
长相嘛,不是那种天下数一数二的美女郎,但是,京城那些喜欢她的人,都夸她。
其实不用他们夸,他也觉得她挺好看的。
她越看越好看。
跟着破案时见过那个荀彧,据说京城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女子容貌。
但是他觉得,好像也是又好像也就那样,不及叶昭彦分毫。
但是她确实没有其它男子,也没有通房,她不近男色,她说只会找一个正君,她都考状元了,就是聪明能干,还写那么多书,有的书能让万岁奶那么开心,她就是很有本事。她练功也很认真,她好尊重男子,她还给自己也求了功名,不是什么攀附妻主的诰命,而是属于他自己的功绩。他之前以为,只有家里女眷们会有,叶门男将们不会得到这些荣誉……
还有,她不小心睡着也很可爱,她私下开心的时候说话总是手舞足蹈也……
他决定放宽一些要求,话本子毕竟只是话本子。
就放宽成叶昭彦这样。
反正在众人眼里,她们已经是一家了。
不是捡来的弟弟,是未来的妻夫。
他再陪着她,去做她要完成的事,他马上就可以体验一阵子和她的妻夫生活。
可是,他还是很担心,为什么圣上没有直接赐婚呢?小韵是谁呢?
他没什么在意的,在叶家很幸福。活这么多年,唯一让他介怀的,是自己当年,究竟是被当拖油瓶抛弃,还是家人已经都不在世了,还是战乱时,不小心弄丢了自己。
他主动跑走可以,去沙场,去江湖,都可以。
但是他不想被放弃。
尤其是被自己已经喜欢上的人放弃。
叶昭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睡着,反正醒来时,阳光蛮好。这房间在楼上,已经透过窗纸照进来了。
怎么没有人叫她,自己昨天太吓人了吗?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
这会儿头脑清明许多,她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敢叫人知道自己在写书了。
什么怕人知晓里面的世界,把她当怪物,早就是借口了,她都给朝廷呈上去遗传学了,京城因为她的理念暗恋自己的小公子有那么多!
她就是又拧巴起来。
她矛盾拧巴,包括了自卑又自信,心软又冷漠……对一些人也是,钦佩又轻蔑,比如写作的。她的眼界分水岭太高,因此她希望自己成为一位大家,到不了那种境界,就会进入自己也唾弃的行列。
所以她瞒住了所有人。
叶槿筠的揭露,让她无地自容,因为她以前写得那些,她看来是黑历史的东西,虽然没有后来那些书那么好,但是也有不少人买账。
她情愿认识自己的人都不要知道自己写作。
像她前世写东西,家长会突然出现在身后瞟。
让她想起来,中学每天被检查口袋,书包,笔袋,任何东西,以及写得文章里面,出现关于感情的东西……
无处不在的窥探让她奔溃,小时候全部逆来顺受,成年后变成歇斯底里。
是她迁怒于人。
可是这也确实是她的情绪。
她应该怎么解决呢?
或者说,还要解决吗?
毕竟他已经道歉了,他是自己的参军,自己的弟弟,假扮的,自己的夫君……
这世界男子本就臣服女人不是吗?
想到这句话,她突然惊醒一般。
是了,她前世就觉得,用这些借口欺压另一个性别才是懦弱,才是畏缩,才是不敢面对。
因此总去躲避。
躲避能享受更多,冠冕堂皇的躲避,那就过得更舒适了。
但是她认为那就是窝囊。
她不想这么窝囊。
她决定起来,找叶槿筠也表达清楚自己的感受。
虽然她依然说不清,这件事孰是孰非。
外间没有人,她试着推开离间的门。
也没有人。
叶槿筠不是也会赖床吗?
她穿好衣服,看见窗户边有清水,有些凉了,不知道人都去干什么了。
她有些心慌,急匆匆的用微凉的水洗漱,然后跑出门去。
大堂里那些人还在,也能看见“商队”的脸熟面孔,可她不能上前问。
她跑去外面,停马车的地方。
围着一圈熟悉的人。
叶槿筠先看见了她,停下了手里的事情,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走过来。
她走进了,发现大家都在修车,马车一个轮子有些问题。
其中一个“商队”的队长,演得很像,不断的说:“这地方,能碰上我们,是你们幸运,我们刚好有备用轮子,也是你们命好。哎,给这些能帮你们解决,咱算是交个朋友。你们大方,我也不小气,我这边的货物,需要什么,都便宜些卖给你们……”
她们车上是需要补一些东西,假“商队”假“镖局”马车多,放了一些东西在她们车上,这样交接也好。
叶昭彦没有管这些,她还是看着叶槿筠。
其他三个人人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跟着去“取”东西了。
她们的马车旁,只留下两人。
她认真想了想要怎么开口。
“我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我生下来就这样,因此不爱哭闹,甚好养活。四五岁时,哪怕院子里都是熟悉的下人们,不梳洗也绝不出屋门。但是我关起门来,其实过得很不像人……”她有些哽咽,又担心对方能不能理解,毕竟在大祁的叶二小姐,不是这样的,她之前跟他说得,前世那艘船,也只是船罢了,“我看似是一个人,但是无法作为一个人存活,无法决定自己每一样东西,无法决定自己每一件事情,不能有自己的任何情绪,不能表达任何感受,我也收不住任何东西,哪怕是我的一些秘密。”
她眼眶湿润,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也有秘密的对吗?人应该都有秘密的。”
他点点头,忍不住将手放在她一边脸上,大拇指将她睫毛上的水珠拭去。另一边的,却结成豆大的水珠砸下去,然后反复,成串。
不过眼前倒是清晰了许多,她继续说:“但是那种感觉,我很不喜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现在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了,反正都是自己人。但是昨晚,那个当下,它就是很难受,很不舒服。”
“每次被翻出来,还拿到我面前质问……甚至,总是背着我去找夫子,我差点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他点点头,将另一只手也捧上来。
她眼睛被迫闭上,但是泪珠还在往下砸。
“我现在也想不清楚,这是谁的错,我想说我并没有怪你,起码现在,我清楚我完全不怪你。但是我自己也不想,怪自己发脾气,我不想再欺负自己……”
叶槿筠又点点头,这次她闭着眼睛看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可我还是希望你清楚。”
“我清楚。”
好过分啊,明明自己也不是很明确,但非要他懂。
其他人远远看着这样的场景,只看见他捧着她的脸,也都没有过来。
驿馆住客鱼龙混杂,也不方便去彻查车的事情,不一定是那一派的,世上就是有那种,没来由的坏人。
怀悯秘密和一队人商议了,晚上派人轮流守着。万一车上或者马上做手脚,一车人多不安全。再留几人分别跟着驿馆这几队人,查探分别是些什么人。
今日的马车上比较安静,叶昭彦一直在想事情,她也不知道在想前世,还是还在觉察自己到底怎么了,因此不怎么说话。
墨萱墨芸习惯了她沉浸自己世界,叶槿筠其实也习惯了,只是今日不再一直给她添水,而是把从“商队”那里拿来的水果给她剥开。
只有怀悯不知道怎么了,他以为只是前一日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好。
于是午饭的时候,怀悯专门把叶槿筠拉到一边,悄悄问他:“主子,现在你们是好了?”
和好吗?算是吧。叶槿筠点点头。
他不该拿着她的秘密去质问一样的问她,她不喜欢这样。
怀悯前一天说得对。人与人都要留恐空间,不只是给妻主要留空间。
是他自己,因为喜欢,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但是这样会伤害她,他要忍着。
“好上就行,我的七大叔八大公们还说了,要得到女人的爱,才能在对方家里有地位。不止权势的顶端是这样,普通人家也是这样。你看墨萱姑娘平时对我们并不客气,但是今早你们俩这样好,她上车给我们掀帘子,那棋子,她还教我了。以前她眼里只有她家小姐,也只伺候她家小姐,今日,见公子你一直给小姐倒水,她居然给你添了水。过去,要得到妻主的爱,才能在别人家立足啊……”
叶槿筠蹙眉,那不是别人家,他也不去别人家,她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他转头看向叶昭彦的方向。
那就是他自己家。
虽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事,但就是他先错了,害她那么伤心,但是她说已经完全不怪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