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莫恩望着远处沙尘中若隐若现的阴兵,指尖摩擦了两下手腕处的红绳:“这些阴兵……要去往何处?”话音未落,一阵裹挟着硫磺气息的阴风掠过,掀起了小无暗纹流转的玄色斗篷。
“若我没有记错,今日是鬼门关之祭。”小无抬手在虚空中画了个卦象,红色符文如游鱼般悬浮,“孟婆入了轮回,忘川河畔无人看守,许多阴魂由于没有那碗孟婆汤,无法入轮回,所以大闹了一场。”
他突然收声,目光扫过众人手腕处的红绳,“倘若走散,切要谨记。遇到阴兵列阵,攻其胫骨三寸。”
“重逾千斤的青铜傀儡,攻其下盘岂非以卵击石?”于云间剑眉微挑,小无红色的双眸,此时竟红得像是泛起了血光,“七步一丈三,恰合北斗罡步。看似金刚不坏之躯,实则……”
阴极阳生,死门在踵。
话音落了地,小无掐诀凝出一个尤为暗深的镜子,递给了景幽佳。阴兵青铜战靴踏过之处,细碎荧光如星屑飘散,他说:“这面镜子名唤识尸鬼。期间万一走散,你或许会遇到孤魂野鬼的攻击。记住,用它。”
“好。”景幽佳将识尸鬼镜收入囊中,于云间忽然瞳孔骤缩,手臂随着手的动作而晃,他说,“七步一丈三……只是,究竟要怎样攻到它们的胫骨?”
便是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小无却说了一句,扫堂。
“?”白莫恩乎觉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小无漠视,说道,“你别看扫堂腿听起来不靠谱,但用起来是真可以。”
于云间眉毛控制住地抽搐,小无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扫堂腿乃为障眼法,实际上要用火离手,一定要将所有的法术汇聚到手指中,一击便可击溃。”
于云间蹙额,眼里满是不信任:“靠谱么?”
小无信心满满地拍了拍于云间的肩膀:“自是有大用,你之后会明白的。”
火离手,一种点穴术,通常行走江湖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使用此术。普通人用可点穴解穴,拥有法力的人使用,法术愈强,遇强则强——
杨树下几道黑色身影来回推搡,白莫恩被推得不耐烦了,问起他们为何会怕一只恶犬。
“它可不是普通的恶犬。”于云间悄悄扫了一眼,不远处正趴着的三头犬,“敌在暗,我在明。”他迅速地扯下了一片杨树叶,叶子顷刻间化为一片刀刃,转飞向了三头犬。
“呜汪!”三头犬立即警惕起来,呲牙咧嘴,黑洞般血红的双瞳移来移去。
它低着头,嗓中咕噜咕噜地发出低吼。
还没来得及眨眼,三头犬身后便冲出了更多的三头恶犬;恶犬仿若针尖似的牙齿不寒而栗,似乎能够一口咬断人的脖子。
不巧,一只手拿小米包面的老人路过此地,不停地挥舞着手上的东西,那在人间被称为“打狗棒”
“汪汪汪汪汪!”恶犬接踵而去,奔向老人,却在碰到打狗棒时,身体顿时冒出青烟,只剩下了一些聪明的恶犬,迟迟未曾上前。
“嗷呜!”
几只恶犬得知打不过老人手中的那根棍棍,立刻无精打采起来,没了精气神,继续趴了下去。反而是另外几只,像是被激起了脾气,不断地往前继续冲去。
“就是现在。”趁乱,于云间猫下腰,穿梭在巨石中,压低了声音唤着,“快点!”
景幽佳猫下腰,走到他身旁,眼神带着赞许:“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通过阴魂度过恶犬岭?”
“自从上次来到恶犬岭,独朽差些和它们打了起来,回到家之后我越想越不对。”
他敲敲头,虎牙在外面,笑道,“人啊,就是要多动动脑子的。”
“哗啦啦”小无挂坠在腰间的剑,剧烈地抖动了三下,仿佛要破鞘,却又立马被摁了下去。
若是用话本来描写此情此景,那便是小无腰间如墨似的剑仿佛生了灵,恼怒至极。
“呃……”于云间端详了两眼,竟然发现小无的剑与独朽的剑别无二差。
真说起有和不同,便是多了些银色花纹,好生奇怪。
“它是你怎么得来的?”
“一些偶然。”
“那你……”
景幽佳忽然问道:“对了,要去和幽冥阎王借器,你有什么计划么?”
于云间附和着:“是哦,还没说计划便走了下来。”
小无凝视着他,不明所以地笑了笑,说道:“我打算直接抢。”
于云间扬起的嘴角一僵:“你说什么?”
小无重复:“我打算直接抢。”
于云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再次问道:“你在说什么?”
小无继续重复:“直接,抢。”
——众人行至忘川三岔口,河面突然蒸腾起翡翠色的雾气。白莫恩腕间渡魂绳发出刺眼的红光,表面竟凝结出了霜花。
“这雾……”景幽佳话音未落,雾气迅速地如活物般缠上他们的脚踝。
小无凝聚出一柄火燎之剑,下一瞬间也被降下霜花,恍若大凶之兆。
“玄引罩!”白莫恩反应过来,想罩住众人,却见雾中伸出无数条蠕动的黑气。
“闭气!”他刚喊出口,于云间踉跄着栽向了河岸——方才站立处的地面,浮现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掌印。
“抓住!”景幽佳抓着于云间的手臂,呼喊声渐渐被雾气吞没。
不知何时醒来,于云间在翡翠雾海中挣扎起身,指尖触碰到了冰凉黏腻的物体。
定睛看去,竟是条浸泡得发胀的断臂,指甲缝里还嵌着半片……红色的彼岸花?
“……!”于云间来不及的多想,金色兽瞳竖了起来,雾中传来的铁链拖曳声响。他循声望去,骇然发现忘川河水正在倒流。
血色浪涛里浮沉着无数个青铜面具,每个面具的眼眶之中都跳动着幽绿鬼火。
他后退了半步,靴底突然陷入了海面下的泥土里——是一张正在咀嚼彼岸花的人皮!
“幻象,是幻象。”他心中默念,脖子下的双生花展开了一瞬,飘下的一片白花指向了一个方向。
流淌的忘川河停顿下来,他抬起了头,“是那边。”
冲破雾墙的刹那,空中的十二盏白骨灯笼骤然亮起,灯笼表面的人皮正在缓慢蠕动。
于云间用尽全身法力,终于凝聚出了一把剑。他挥剑一跃斩碎了灯笼,飞溅的磷火却化作锁链缠住了剑身。
“小心脚下!”小无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于云间低头,见满地彼岸花正疯狂生长,花蕊中伸出了苍白的手指,一个接一个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于云间心一横,撒开了握着剑的手——铁甲碰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再次睁开眼,他已然靠在了一棵枯树下。
但迷雾中,又是什么?
“咚、咚、咚、咚……”
二十四对猩红瞳孔——十二尊阴兵甲胄上布满咒文,每踏出一步,地面就浮现出燃烧的血色莲花。
“阴极阳生……”于云间想起了小无的话,无奈又苦笑一声。
在这里,他根本施展不出来法术,而不久前的那一剑,已经是浑身解数了。
“歘”一道剑锋划过空气的声音传来,于云间马上握住了飞来的银剑。一瞬间,剑锋转向地面,刺了下去。
忘川河水顺着剑痕逆流而上,在剑身镀上了一层幽蓝水膜。当首尊阴兵挥戈劈下时,他旋身扫出了忘川水凝成的冰刃——
冰刃撞上阴兵小腿的瞬间,甲胄缝隙渗出许多黑血。
于云间深吸了一口气,那些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铜护胫,竟然是用婴童的头骨熔铸而成,每个头骨天灵盖上都钉着定魂钉。
与此同时,定魂钉正因冰刃的阴气侵蚀松动。
银剑的剑柄甩了两下,让于云间回过了神。他凌空翻至阴兵身后,剑尖精准挑飞了第七枚定魂钉。
被释放的婴灵发出刺耳啼哭,反身撕咬起了阴兵甲胄。
阴风骤起,忘川支流畔血色河水突然再次沸腾,无数白骨手爪破水而出。
“怎么还有!”于云间不忘吐槽,旋身后撤的瞬间,颈下的双生红白花悬了起来。
两片花瓣落下,与白骨碰撞出凄厉锐响——再抬眼时,漫天白尘飘散在了彼岸花瓣下。
银剑一抖,脱离了于云间的手中,悬在他面前为指了一个方向。
“你的意思是,往那边走?”他迟疑,银剑转用剑柄捅了一下他的腰间,推搡着于云间往前走了去。
大雾散开,忘川河岸上不见小无,旁边却躺着景幽佳,和正在揉着头的白莫恩。
只听他骂道:“等到本孤解除封印,绝对将这些阴兵碎尸万段!”
胆敢打他的头,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混账东西。
“红毛去哪儿了?”于云间不经心问着,凑近景幽佳,轻轻摇晃了两下,“小景,醒醒。”
“再让我躺会儿。”景幽佳其实早就已经醒了,可脱离幻境太耗心神,索性一直躺着没动。
于云间这下才放心,坐了回去,凝视着周围的一切……空无的忘川河,无一魂一魄的奈何桥。
仿佛从未发生过这些事情。
他看向倒插在岸上的银剑,用手指抚摸了两下。
好熟悉的感觉,好熟悉的气息。
银剑有感应似的震动了一下,白莫恩站起身拍下灰尘,对着银剑问道:“他去哪儿了?”
银剑又震了两下。
彼岸花围绕着景幽佳,轻柔的清香让她回过神来,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位孟婆。
是与心爱之人一同入的轮回吧?放弃鬼身,倒也是乐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