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从来没见过师尊这副模样。
神情如此严肃,手腕往上轻轻一扭,一击便使得重剑脱了她手。
三思飞出后,直接倒在秋茗身边装死,全然不管这因它而起的事情导致如今的气氛有多么僵。
“师尊,”秋茗张口,声音有些滞涩之感,不知该说什么,转过视线,又看向江师兄,几乎愧疚到想给自己一刀:“江师兄,我,对不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第一次,她险些伤到人。
江溪雪沉默片刻,启唇:“师父,秋茗师妹不是故意的。”
说完,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无数话本中茶香四溢的桥段,始作俑者似乎总是假作无辜地来一句“啊她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怪她”。
这联想一下子给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又补充一句:
“师父,刚才师妹应该是见到那剑痕,被剑意影响了。月年衣也看见了。”
这氛围实在令人窒息,月年衣本来想假装自己不存在,乍然被提及,也装不下去了。
“是啊师父,”他附和道:“我们都看见了,刚刚师妹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像是在悟道,估计是什么都不知道。”
秋茗低头,这种时候师兄们还为她说话,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秋叙白收了剑,看着这三个徒弟,险些伤人的最难过,险些受伤的最冷静,最后一个,在没人开口时也煎熬着,不知道该为谁说话。
同门之情好成这样,他作为师父,第一个感觉该是欣慰。
“我知道,”他终于安了他们的心。
轻而易举便将那重剑击开时他便知道,这剑要伤人非秋茗所愿。
不过……既然非秋茗所愿,那便是另一重缘故。想到此处,秋叙白看向秋茗身边那把剑,眉心敛了敛。
石桌上放着秋茗还未合上的剑谱,剑谱旁边的木片也算醒目。
秋叙白往那边走了几步,将木片拿起细看。
“过来。”
江溪雪和月年衣听话地挪了过去。
秋叙白转头,就看见最该过来的人还静静低着头呆在原地。
叹了口气,他无奈开口:“秋茗,你是在那里罚站么?”
师尊这句话的语气又像平常一样温和,秋茗咬唇,挪步过去。
等人到面前,盯着秋茗垂着的脑袋,秋叙白轻声问她:“你方才看这剑痕,看见了什么?”
这话一出,月年衣和江溪雪皆错愕地望过去。
问题本身没问题,可师父这话听着竟真带着好奇,就好像他看那剑痕什么也没看出来,所以想从师妹口中得到答案一样。
秋茗心情有点乱,只道师尊问了,她就如实回答。
听完秋茗所言,秋叙白默了好一会儿,点头:“真好。”
这剑痕中的剑意,他筑基时悟不出来,如今元婴依旧悟不出来,每次看都只能感受到这剑痕中带的寒意——还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知道这剑痕的主人是谁,先入为主有的感受。
结果没想到,他的小徒弟只需看一眼,就心有所悟了。
天资,真是最不讲理的东西。
这样一个孩子,他方才竟想教导她,让她不要急于求成。
此刻想想也是可笑,他哪里有这个资格?
复杂的想法一瞬而过,再开口时,他已是在恭喜他的小徒弟:“秋茗,你筑剑基了。”
筑剑基?秋茗抬起头。
话至此处,秋叙白又将话题转过:“不过秋茗,要入剑道,你最先要做到的,是让你的剑听你的话。”
他从桌上一堆剑谱中抽出一本,递过去:“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做错了还是要罚你。这本书的第一卷,回去抄三遍。”
“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秋茗默默接过剑谱:“师尊,我知道了。”
绝对不会有下一次,她想。
见秋茗这么沉默,江溪雪给月年衣使了个眼色。
月年衣抬眉:“?”
江溪雪的目光转到旁边的秋叙白一瞬又转回来,示意:跟师父求求情。
月年衣头偏了偏:你怎么不求?
江溪雪:“……”
二人眼神交流一会儿还没个结果,结果余光看见秋叙白从储物袋拿出来一样东西。
顿时不交流了。
开始安静地看戏。
“秋茗,”秋叙白唤了一声,将手中的物件拿给她。
秋茗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接过了师尊给的东西。
等拿到手里,她才恍然:“剑鞘?”
珠光宝气的剑鞘,精美得不似凡品。
秋茗先道了一句“谢谢师尊”,再侧头看了一眼三思,很难想象它套上这剑鞘会是什么样子。
“当识海开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容纳器灵,”秋叙白解释道:“秋茗,你如今识海开得不够,无法容纳剑灵,也无法与剑灵心念相通。剑刃危险,带着剑鞘学剑会好些。”
秋茗点头,师尊前几年常把剑别在腰间,素白剑鞘和师尊的白衣几乎要融为一体,现在却是少见师尊的剑了。
想来应该是待在师尊识海。
如此说来——
算了算时间,秋茗疑问:“师尊,我要到元婴识海才能容纳剑灵吗?”
这问题问得奇怪。秋叙白困惑了一下,不解她为何有此疑问:“这倒是因人而异,不过极少会这么晚。”
他看向月年衣:“年衣,你的识海是何时能容纳器灵的?”
听到师尊这么问,秋茗才忽然想起来:似乎在千灵境里昭若第一次见到器灵,器灵就入了他的识海。
这边,月师兄也回答:“至少得十几年前了。”
秋叙白点头:“溪雪呢?”
江溪雪面不改色:“十年前。”
秋叙白得到回答,转头目视秋茗,认真道:“随着修炼识海会渐渐扩张。一般到筑基后期就可以,再晚金丹初成也该能容纳器灵了。”
秋茗讶异:“那师尊——”怎么这么晚?
秋叙白:“嗯?”他歪了歪头,试图理解秋茗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话:“师父当时也差不多是筑基后期。”
秋茗:“……”她总觉得自己该是误解了什么,可一时竟有些理不清。
很明显两人的脑回路不一致,江溪雪捕捉到秋茗的视线落在师父腰间,顺着看过去——那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这种时候再沉默就没意思了。
江溪雪适时开口:“师父,”吸引到那两个人的注意,他道:“您的那把剑鞘呢?”
秋叙白茫然一下,将一把素白的剑鞘从储物袋拿出来:“这个吗?”
秋茗眼睛睁大了。
“怎么问起这个?”秋叙白边问边把剑鞘固定在腰间——拿都拿了,再召出剑,归剑入鞘。
没听见回答,他抬起头,秋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
静默一瞬,秋叙白灵光一现,这一刻悟到了秋茗的想法。
于是,秋茗听到了自她入寒烟宗以来,最令她震惊的话。
师尊说:“我觉得将剑佩在腰间,更风光些。”
如果这句话是月师兄说的,秋茗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
但是这句话是师尊说的。
秋茗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她喃喃:“原来是这样。”她试图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动作僵硬地拿着剑鞘给三思套上了。
严丝合缝。
然后听见月师兄的感叹:“师妹的剑这样看起来低调多了。”
低调?
秋茗低头,剑鞘光彩夺目,到底哪里看出低调了?
还没想明白,剑就被人拿了过去,秋茗刚要转头,忽然感觉到肩背一重。
“这样背着更方便,”师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递过来两根带子:“秋茗把这个在腰上系好,不用太紧。”
秋茗听话地照做了。
等她弄好,获得了在场的人一致好评。
师尊:“很好看。”
江师兄:“很合适。”
月师兄:“很低调。”
经过方才师尊那句“将剑佩在腰间更风光”后,秋茗对于师尊让她把剑背着的评价是“好看”已经没有任何惊异之色。
至于月师兄说的“低调”……算了。
秋茗将手抬起往后伸,这角度刚刚好能触到剑柄。
她笑了笑:“是很方便。”
*
夜色正好。
秋茗坐在窗前罚抄,月光洒落,纸上字迹清晰:
……剑修之本,其一在于控剑。
……
“秋茗,要入剑道,你最先要做到的,是让你的剑听你的话。”
抄着书,在这样安静的环境回忆起师尊这句话,秋茗却觉得心里有些浮躁。
今日师尊说她筑了剑基,本应是真正入了剑道的门。
可她连控剑都没做到,这就连剑修都算不上。
想到这里,秋茗将笔放下。
三思安静地倚在桌旁,它通体的黑被剑鞘掩盖,只余剑柄露出庄严的纹路,与剑鞘的光华相得益彰,既不会太惊眼,也不过分沉重。
师尊给她的这把剑鞘选得真好。
——重点不是这个。
秋茗长出一口气,虽然觉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些荒谬,但还是要做。
她开口:“三思——”
“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吗?”
*
江溪雪的房门被敲响,他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月年衣。
“怎么?”见着眼前这人踌躇的样子,江溪雪倒觉得新奇:“出什么事了?”
“江溪雪,”月年衣“嘶”了一声:“我睡不着。”
江溪雪:“……?”
他脸僵了一下:“哈?”
“我想了一晚上,”月年衣踱步:“你是不是得罪师妹那把剑了?”
“……”江溪雪感到无言:“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个跟师父问得一样的问题?”
“师父也问了?”月年衣右手拳头捶在左手手心:“我就说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师妹看了那剑痕之后的动作我都盯着,怎么就突然往你那边打,后来师妹都收力了剑还不变,太奇怪了。
所以今天师父最后让你跟他走就问的这个?”
“嗯,”江溪雪微微颔首。
“那你怎么回答?”月年衣追问。
“我说,”江溪雪沉吟:“可能是因为我给师妹那把剑想名字时让它生气了。”
反正师父听完,又问他给剑想的是什么名字。待得到回答,似也无话可说。
没有再问,让他走了。
看来师父也觉得他想的名字不太讨剑灵的喜欢。
月年衣:“啊?”他将信将疑:“可是我们不是一起想的剑名吗?”
“为什么剑只打你,不打我?”
他感觉自己发现了关键所在:“我觉得还是有点问题,师妹那剑……”他转头:“你这是什么眼神?”
江溪雪盯着他:“是啊,我也奇怪,为什么剑只打我,不打你?”
他语气凉凉的,意味深长:“月年衣,你这段时间还是小心点。”
月年衣:“……”
恐吓,绝对是恐吓!
他这么与人为善,怎么可能像江溪雪一样被一把剑记恨上!
定了定神,月年衣没忘记困扰他的第二个问题:“还有,师妹那剑都到你面前了,你怎么不知道叫伞伞出来挡一下?”
“伞伞”是月年衣给江溪雪的本命法器起的小名。
江溪雪默了默:“没反应过来。”
*
“——还有,不能随便伤人。就算是要打架,我让你停就要停。”
“在千灵境里是你到了我面前,选择了我,那我现在就是你的主人。”秋茗的神情很认真:“可能你很厉害,觉得我很弱,看不起我。但是剑灵就是要听剑主的话,如果你不愿意听我的——”
秋茗话音一顿,这样一想就有些难过,可她很坚定:“如果你不想听我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放你离开。”
“我知道你会飞。你要飞走的话把剑鞘留下,”秋茗补充:“这个剑鞘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