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跳了。”

一直到走上舞台，看见台下一片闪耀的应援灯，听见前奏奏响的时候，阮唐的脑子中仍然在盘踞这句话。

一步、两步、三步。

别跳了。

一拍、两拍、三拍。

别跳了。

这是为什么呢？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连隼那样欲言又止的愤懑神情。但音乐的流淌不会等人，他只能暂时将这一切抛诸脑后。

在心中，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动作，都已咀嚼消化了数百遍，被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尽数吸收了。

四射的灯光和翻飞的火花轰隆一下点燃之时，其实并不太能听清音乐，但只靠条件反射就可以完成所有的舞步。阮唐从未想象过，自己真有这样一天，完整地跳出一首舞曲的一天。

不过由于边跳边唱实在容易断气，他们还是采取了“半开麦”的方式。虽然垫音大得几乎听不清原声，但是好像也不能说他们是假唱。阮唐看不清台下人的脸，却能看见闪烁的应援灯光。有多少属于他们呢？在这高朋满座里，欣赏千声欢呼，万盏灯火，一切的热爱和追随都在此刻尽数绽放。他们正被人注视着，观察着，向往着，热爱着。

到了高潮之时，原本应该像mv中那样，在齐羲和的高音之中，大家簇拥着主舞连隼叫他腾空而起，表演一个侧空翻引燃全场。但乐曲的高潮并未如约而至，歌被剪掉了这一小部分，虽然并不影响全局，但总让人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而他们五个人也早就知道这一安排。

练习的时候其实就有两个版本，有一版和mv的音源不同，是为了平时多次练习齐舞的方便。但他们没想到，为了保证初舞台的稳妥和万无一失，他们要将整首歌最精华的部分抛弃。

纵使连隼排练使没有失误过，但谁也不能保证他在舞台上不会。他们都不敢拿万众瞩目的初舞台去赌。而连隼的脾气，所有人也都知道，不把音乐换了他绝不会服从安排。

“所以，别跳了。就算没有那一跳，你也足够耀眼了。不是不叫你翻，以后别的舞台有的是机会呢，但是初舞台……”

初舞台不能冒险，要万无一失是吗？那还不是不信任。就算是半开麦，齐羲和那家伙也一秒就同意了这个安排，看来他对自己的高音也没有那么自信啊。

这个连隼练习了无数次的，最引以为傲的动作就这么被临时放弃了。

站在舞台上时，只能看见四射的光效，别的都氤氲成一片四散的光点。阮唐注视着眼前连隼的背影，他发现他紧握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算是什么呢，他当然也明白公司的顾忌，可是依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一股气噎在喉咙里，无法平息，演唱到最后一句还觉得意犹未尽，就像不尽人事的房事久久未能到达高潮。

咔嚓。ending的定格十分完美，喘息的片刻感到汗水和眼妆的亮片一起淌到眼睛里，扎人的领口也兴风作浪。但坚持住着一秒就好，距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十年磨剑只为一朝出鞘，霜刃如雪。

闭眼吧——聆听属于我们的欢呼。齐羲和轻声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陡然间，那欢呼变了调，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睁开眼，连隼抓住胸口的衣襟正剧烈地呼吸着，他刚刚才稳稳地落地。

震撼人心的其实只有短短五秒，阮唐平日默默数的那五秒，一，二，三，四，五。好像一阵狂风吹过，又似猎隼鹰击长空飞驰而下。连隼做了个用尽全身气力的空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瞬间腾空而起又落回原处的。

“好耶！”

季翊兰边下台边振臂高呼，气氛也在此刻达到最高点。齐羲和跳下台阶，掰开麦克风咕咚咕咚地灌红色尖叫，他太紧张了，这一场初舞台就能决定他往后余生的职业生涯。

走到休息室关上门之后，他望向连隼，脸上的招牌微笑有些挂不住。

“为什么你不听安排？”

连隼眯起眼，完全不想和齐羲和因为这种事情争吵。因为他成功了，原本也许就这样平淡结尾的初舞台现在拥有了难以想象的话题度。

“这是我们的初舞台啊！要是有什么纰漏你怎么办？要是连累——”齐羲和很快住了嘴，转而走到角落自己坐下，手里的尖叫塑料瓶被他捏得嘎吱嘎吱响。

空气混入了些许火药，只需小小的火苗便能制造出一片惊天动地的爆炸。季翊兰刚看了一眼各个网站，几乎所有人都在转发连隼那一翻，当然也连带着他们新歌一起登上了热搜。所以，他实在是不知道队长在生什么气，在为根本没发生的意外而生气。

他是觉得自己的高光时刻被抢了吗？还是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夺走了？江似燃和季翊兰心照不宣地扭头对视。

“你的高音，就这么甘愿被剪掉？”连隼不说自己，却说齐羲和。那个被齐羲和打磨过无数次的闭着眼睛都能唱上去的高音。齐羲和抬起头时，眼中残留的几分愠色已经消失了。

我自己当然没关系啊，我是担心阿隼你受伤。受伤了，就再也不能跳舞也不能跑步了。

咚一声闷响，炸在齐羲和笑靥如花的面庞边，那拳头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近。

“不想打架就闭嘴。”连隼的脸阴鸷得可怕。

江似燃从背后抱住连隼：“别这样！”

然而，被威胁的齐羲和却并未展露出害怕的表情。就算他知道连隼一拳下去他鼻子都会歪掉，他也保持着温和的、完美的微笑。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坚硬的拳头，而是高清的4K镜头。

理智很快便回笼，连隼收了手。墙壁上留下四点淡淡的血迹，像几片凋零的枫叶。

太可怕了，差点就打起来了。阮唐腹诽道。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明晃晃的吵架场景，从前都只算暗流涌动。不对，阮宁不也是先前打架事件的受害者吗？但连隼虽然生气到青筋暴起却仍然存有理智，他料定连隼决不会真在这里闹出什么事。

在大家眼里，作为唯一被连隼实打实打过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他居然跳进两人之间充和事佬。

“别吵了我困了，还没到安可的时候对吧，我要眯一会。”阮唐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就真的往沙发上一歪蒙着毯子睡了。

既然阮唐都这样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连隼和齐羲和对视一眼，不再对峙，各自找了个地坐下。

阮唐觉得东屁股一热，有人坐在了他旁边还扯了一半毯子过去。他闻到了那人身上熟悉的气味，知道是连隼，所以不敢乱动。开玩笑，在气头上的连隼要是不满意了又把自己折腾一顿怎么办？！

肩膀上蓦地一沉，连隼居然枕着自己的肩膀小憩。卧槽卧槽，差点忘了他们俩现在是官配，等等，现在也没有摄像头啊？阮唐紧张得脸颊一热，一层又暖又凉的汗从头顶冲到脚底。连隼蹙着眉，略长了一些的头发刺的自己脖子发痒，甚至还能听见他还未完全消火的混乱呼吸声。

“我也来啦！”季翊兰往沙发上挤了挤，阮唐西屁股也一热。

好熟悉。阮唐回忆起上次在非洲帐篷里被夹成痞老板的事，以及上上次在医务室被挤成肉夹馍的事，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喜欢夹着自己睡觉？

虽然是专属休息室，但也时不时会有别的艺人或者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所以他们压根睡不着。阮唐紧闭着眼睛，他没能让事态变得缓和，但起码停留在这样也行。

话说，他个人觉得齐羲和对于高音的熟练程度绝对高于连隼对于空翻的熟练程度。难不成他真是因为担心连隼失败才同意用另一版伴奏的吗？还是说他对自己从来没有百分百的自信，所以稳妥起见才这样选择？

或者说，阮唐有个阴暗的想法。齐羲和担心连隼得到的青眼比他更多，所以他宁愿让一切都变得稍显平淡。

此时此刻，再去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齐羲和趁着现在他们新歌讨论度正高，顺手开了个直播，他就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方揽着江似燃一起直播。真不愧是他啊，连着几天都没睡成觉刚刚还差点挨揍，现在居然还有精力对着镜头摆出最明媚的笑容。他是真的把睡眠完全进化掉了吗？好像从没见过他困的样子，反正阮唐已经要融化进沙发里了。

“嗯！我们现在是在休息室里哦，刚刚的表演很不错吧，因为我们真的有很努力地准备哦！”齐羲和对着镜头比了个wink，接着选择性地挑选他想回答的问题回答。

面对这条质疑连隼是不是私自加戏的弹幕时，他飞快地捕捉到关键词，眼神一暗。

“请不要这么说阿隼。我们的舞蹈都是排练过无数遍的，不存在私自加戏的事情，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完成的动作。”齐羲和表现出迷妹一样的向往神情，“而且阿隼的空翻超级帅吧！哇——”

阮唐感觉到身边人抖了一下，不知道是恶心还是怎么。

“宁宁？宁宁在那边睡觉哦。喂一定要看他吗！看我不行嘛……呜呜呜，等会我被打了你们可要为我报仇。”

怎么还提到我了啊！齐羲和的声音越来越近，眼前忽然亮光一闪，阮唐强展双眸，映入眼帘的便是滚动不停的直播弹幕。

哎，还是没逃过这劫。两边都睡着人，阮唐小心地接过手机，道：“大家好呀，我们的初舞台怎么样呢？阿隼，阿隼累了正在休息，他……”

原本，阮唐猜测连隼应该是不想出镜的，尤其是在齐羲和的直播里出镜。所以他也想赶紧糊弄过去了事，但连隼的脸骤然出现在直播的画面里，还露出了诡异的邪魅微笑。阮唐这下可真是一阵恶寒了。因为手机屏幕就这么大，两个人几乎是脸贴脸，只一秒屏幕就被他俩的cp粉占满。

差点阮唐就要忘了连隼其实是个卖腐高手，他总是能在不经意的时候大卖一波，所以在团里他每一对cp都相当热门。

被忽略的季翊兰冒出来，可怜巴巴地顶走阮唐和连隼的脸：“我呢！我呢！”他知道阮唐和连隼其实都不大想出镜，所以很知趣地举着手机跑到角落里去了。

总算清静了，不过过不了两分钟就要去参加安可并且得知今晚的投票结果。

阮唐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说不定他们能获得意料之外的成绩。毕竟于情，他们有连隼那惊鸿一跃，于理，今天的打歌醒目少年并未参加，怎么着也该是他们一举夺魁吧。

“你觉得今天的表演怎么样？”阮唐伸手拽住连隼的耳垂说。

连隼还是闭着眼，只是打呼的声音剧烈了三倍。

阮唐抓着连隼的脑袋摇来摇去：“喂！你是猪吗这么秒睡。”

旁边那人还是毫无动静，不过喉咙里还真挤出几声凄厉的猪叫。这猪叫太过权威，一下把阮唐镇住了。他没想到连隼还有这方面的天赋，过年杀猪的时候不在前面牵一条连隼都觉得不得劲。

“你学猪叫挺厉害的，跟猪精一样。”阮唐夸赞道，其实二师兄这个称呼应该给你吧！如果你想要的话他现在就可以赐名。

连隼半睁开眼，问：“有多厉害？”

“和你跳那一下差不多吧。”阮唐点开抖脚，恰好刷到连隼的颜值向剪辑，他看看屏幕中那位意气风发，俊秀清朗的少年郎，再看看旁边这位睡得脸都变形的大爷，很泄气地摇摇头。

不过，他那一跳真是实打实的帅气。是在几秒间清晰地感觉到呼吸凝滞、心跳减缓，世界的一切都停止运行的程度。

他不得不承认，连隼跳舞时便是舞台唯一的center，没有人能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所以齐羲和就算被抢走了视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最后上台安可时，他们听见熟悉的音乐声。不出所料，他们拿下了今晚的票数冠军。按照惯例，他们要全开麦地进行安可表演。

“他喜欢唱，让他唱吧。”

上台之前，连隼没头没尾地说。江似燃和季翊兰望着齐羲和一溜烟冲上台的背影，心领神会。他们几个人负责接台下扔上来的鲜花和礼物，围着队长的独角戏转来转去。

也许在连隼眼里，这是他对齐羲和无声的报复，但这正好遂了齐羲和的意。他就喜欢站在舞台最中央，看别人都当他的伴舞。所以，音乐响起时几个队友全都默契十足地举着花退到场边晃来晃去时，齐羲和的表情居然有些惊喜。从不让人省心的队友们，终于把自己当队长了？

几个人没想到的是，齐羲和从容不迫地顺下了整首歌，他连别人的part都熟记于心。到头来，除了rap的几个地方咬字不准以外他竟然没出什么错。飙到最高音时，他白净的脸憋得通红，脖颈上暴起几条青筋，恰巧火花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