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个周一。
清晨,双眼无神的高中生们如僵尸一样,三三两两懒懒散散地往教学楼走去,其中夹杂着几声领导的怒吼。
“那谁啊,把校服穿好哎——”
被点名到的“那谁”谢凌羽,听到领导的怒吼声,脚步不停,只把捆在腰间的校服外套披在了身上,然后对着身后的人说:“推快点,我不想看见五百万。”
王易哦了一声,加快了推轮椅的速度。
两人拐了个弯,往教学楼的电梯走去。
教学楼有个电梯,是专门给教职工的,需要刷卡使用。
电梯距离他们的教室其实距离有点远,但好在有连廊相通,因为谢凌羽脚的问题,老李特意申请了一张卡给他,让他坐电梯上去。
“哥你什么时候真把腿摔折了?”眼瞅着附近没人,王易俯身,轻声问道。
谢凌羽觉得王易靠得有些近,偏开了头。
“就周五晚上,沈蹊言送我回去,在路上,他踩空了。”谢凌羽顿了顿,“然后,我为了帮他,脚扭到了。”
两人正好进了电梯,王易刷了卡,眼神复杂地瞟了他一眼。
“……哥你真是。”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找合适的措辞,憋了半天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舍己为人。”
谢凌羽:……
“那你这下周的篮球赛怎么办啊?”王易又问。
“还能怎么办?”谢凌羽睨了他一眼,“要不你去?”
“那我哪能啊。”王易挠了挠头,“我去,咱们学校不得输得很惨?”
“找个替补呗。”谢凌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他眼下青紫,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听到王易的话,他拧着眉头,“也是时候让他们自己去做点事情了。”
电梯打开,王易推着谢凌羽走了出去,一直穿过连廊,直到到达高三三班的门口。
沈蹊言站在走廊外面低头看书,晨光掠过他的侧脸,额前垂下的发丝泛出金光,他似乎感觉到了谢凌羽的靠近,抬眸扫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睛,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
谢凌羽昨夜并没有睡好,他收到沈蹊言的晚安之后,下意识发了晚安,本来想撤回,奈何已经超过撤回时间了,他只能又赶紧追问了一句。
“第一个任务不是结束了吗?”
沈蹊言没有回他。
等到第二天,谢凌羽才收到沈蹊言的回复。
沈蹊言:哦,我忘记了。
沈蹊言:那你不也回了?
谢凌羽恨恨地回道:被你误导了。
沈蹊言没有再回他了,应该是去上学了。
今天早晨再看见沈蹊言,谢凌羽有些五味杂陈,一方面在这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对沈蹊言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观,另一方面,他和沈蹊言被迫绑定恋爱系统,只能硬着头皮做任务,时常让他有种跳跃的怪异感。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
现在,却可以对着对方毫无负担地说情话。
虽然,说情话的目的是为了恶心对方。
这样的关系扭曲让谢凌羽特别不适应。
这些古怪的情绪和念头一直在谢凌羽脑海里盘桓,弄得他一早上都心神不宁,盯着老李的上下嘴唇一开一合,然而思绪早已飘然于别处游荡。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沈蹊言,看见沈蹊言依旧认真地看着黑板,专心致志地做着笔记。
窗外,从榕树间隙里漏下几点阳光,为他垂下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
怎么他就能做到那么淡定呢?
谢凌羽越看越想不通,直到耳边传来老李叫他的声音。
“谢凌羽同学。”
谢凌羽猛地回过头,看见老李正拿着课本来者不善地盯着他。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到。”
因为谢凌羽腿不方便站,所以老李特批他上课回答问题不用站起来。
“沈蹊言同学长得那么好看吗?你已经盯了他五分钟了。”
老李虽然还是微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正中靶心,他话音刚落,全班同学就都哄笑起来。
谢凌羽第一次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书,企图逃避落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视线,特别是从旁边的方向来的。
他感觉从四面八方的视线像蛛丝一般,将他牢牢黏在了注意网络的中心。
“好了,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阅读理解第一篇第一题选什么?”
谢凌羽连忙看向自己的桌面,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连书都没拿出来。
他尴尬地再看向老李,成功地从老李的眼睛里看出了怜爱二字。
“谢凌羽同学,上课书都不拿出来的吗?”
谢凌羽干笑一声,从抽屉里找到英语练习,放到了桌面上。
“不好意思老师。”
“要不是你脚扭了,今天这节课你都得站后面上课了。”老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把话题回到了习题上,“那我们来看这道题,首先,阅读理解一定要从原文找答案……”
旁边传来沈蹊言的一声轻笑,谢凌羽立刻转头看他,沈蹊言用口型提醒他。
“老李在看你。”
谢凌羽又转过头,偷瞄了一眼老李,却见老李神色正常,还在讲题,但他刚被批评过,不敢造次,只能拿起笔,假装在认真听课。
下课后,沈蹊言坐在位置上,拿着笔演算数学题,在纸上写写画画。
谢凌羽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拍了拍他的桌子,刚要开口,沈蹊言就塞给他一张纸,成功将谢凌羽满腹疑问退了回去。
“呃……这是什么?”
谢凌羽展开上面的纸张,写着一个他看不懂的函数公式。
“给你的。”沈蹊言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谢凌羽问。
“你可以去问老师,或者别人。”沈蹊言伸出手,指了指上面的函数公式,“函数图,画出来,就知道了。”
说完后,沈蹊言就拿起了水杯,准备去打水。
他刚站起来,就瞥见一旁的谢凌羽正看着他,脸上浮现起几分名为期待的神情。
莫名让他想起之前他在下课路上经常会遇见的路边乞食的流浪狗。
沈蹊言:……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沈蹊言从容地拿走了他的水壶,动作娴熟。
等到沈蹊言走远了,谢凌羽看了看周围,见下节课老师还没进来,偷偷拿出手机,在抽屉的掩护下开始查起了沈蹊言写给他的函数公式。
方才沈蹊言让他问老师或同学,直觉有鬼,所以没有问别人,特意自己来查。
哼,没想到吧,我有手机。
他输入公式,第一排跳出来的搜索结果差点没让他把手机整个都扔了。
虽然遏制住了没扔手机,但谢凌羽仍旧飞快地把手机扔到了书包里,好像手机是什么重磅炸弹一样。
他还嫌不够,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泄愤,把前排正在睡觉的苏嘉卉吓了一跳。
她正在补觉,忽然感觉地动山摇,直接把她刚酝酿的睡意搅得稀碎,她坐直了身体,回头瞪了谢凌羽一眼。
“你又发什么疯?”
“……没什么。”谢凌羽心觉郁闷,撑着脸,思绪万千,一时不知该写什么回击他。
他看着苏嘉卉的背影,忽然计上心头。
他这个表妹,从小古灵精怪的,坏主意也忒多,让她出出主意不是正专业对口了吗?
于是,谢凌羽拍了拍苏嘉卉的肩膀。
苏嘉卉侧过身,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哥问你一个问题。”
谢凌羽俯在苏嘉卉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苏嘉卉先是皱起两道细长清秀的眉,接着一脸古怪地看着谢凌羽,眼神仿佛在看会说话的狗。
“你可以吗?”
“可以吧。”
苏嘉卉拿着笔,歪着头想了片刻,在纸上刷刷地写了几句话,递给了谢凌羽。
“你随便选一句吧,应该都挺好的。”苏嘉卉说完之后就摆了摆手,“别再打扰老娘我休息了。”
“好嘞。”谢凌羽接过那张纸,从里面挑挑拣拣,终于选出了某句话,他又从苏嘉卉那里诓来一张绿色的信纸,誊抄了下来,看了又看,似乎很满意。
他把那张纸放在旁边沈蹊言的桌子上,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沈蹊言打水回来,把水杯放在桌上,低头一看,桌上多出了一张绿色的信纸。
他展开信纸,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英文。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
沈蹊言盯着这张信纸半晌,轻笑了一声,把信纸夹进刚才的英语练习册里,随意地收在抽屉里。
在学校上课的日子,时间在排得满满的课与课之间悄悄淌过,漫长又短暂,很快就到了放学的时候。
今天谢凌羽家的阿姨终于回来了。
听说谢凌羽摔断了腿,阿姨提前结束休假,特意回来照顾他。
王易把谢凌羽推出学校门口,就见到一位穿着蓝衬衫,黑裤子的中年女人等在了校门口,看见谢凌羽,连忙朝他们挥了挥手。
“王阿姨,麻烦您了。”谢凌羽冲她点了点头。
阿姨姓王,叫王凤香,是谢盈老家那儿一个远房亲戚。当时为了接济王阿姨,谢盈开了高工资聘请她来家里帮忙照顾谢凌羽。
“我来就行,辛苦你了,小易。”阿姨接过轮椅,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王易之前经常去谢凌羽家玩,所以和阿姨很熟,每次阿姨见到他,都会给他做他最喜欢吃的糖醋里脊。
“那我先走了哈。”王易冲谢凌羽挥了挥手。
谢凌羽潦草地点了下头敷衍了事。
晚上,王姨做了一桌子的菜,色泽鲜艳,香味四溢,谢凌羽眼睛都看直了。
他这几天吃那一冰箱的速冻饺子都快吃吐了。
难得看见这么一桌子的好菜,像是在沙漠里旅行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旅人看见了一片汪洋,他如饿虎扑食,直接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王姨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笑得和蔼,连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来,“我的仔受苦了嘞,这几天都饿瘦了。”
“瘦倒不至于。”谢凌羽纠正道,“但饿是真的。”
王姨笑了起来:“小羽,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为了救我一个同学。”谢凌羽头也不抬地继续扒饭,“结果我自个儿摔下楼梯了。”
“哎哟。”王姨夸张地捂住心口,像感叹又像心疼,“那同学不得感动死了?”
感动死了。
就沈蹊言?
谢凌羽想到沈蹊言那张冷淡得仿佛世间所有事都与他无关的脸,故意想象那张脸露出泫然欲泣,感激涕零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咋啦?”
王姨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笑声,看了他一眼,见谢凌羽赶忙正色变脸,心下狐疑,觉得这小子不对,怕不是……
她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烧:“这同学男的女的啊?”
谢盈长期不在家,要么出差在外,要么云游四方,是个不管家里事的甩手掌柜,所以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王姨来管。
从谢凌羽小学六年级看到他高三,王姨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态度和对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她自觉自己对谢凌羽负有教育责任,也时不时督促他学习,连谢盈缺的那部分操心都一块补上了。
“男的,男的。”谢凌羽知道王姨想问什么,为了避免她想歪,急忙找补,“姨你别想太多。”
王姨讪讪地收回眼神:“哦。”
怎么听起来还有点遗憾呢。
“什么样的同学啊?值得让你这么去救?”王姨继续问,“新交的好朋友吗?”
“好朋友?”谢凌羽不屑地切了一声,又顿了一下,缓缓地说,“是个……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