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光环，无视墙壁。

女孩眼前的色彩全部消失，墙壁内部结构回归到最简单的点线面。

视线再次深入。

一片机械出现在莱拉眼前。各司其职的零件以最协调的姿态连接在一起，沉默地执行着要置两个人类于死地的任务。

她看到了一排类似出气舱口的机械结构，虽不见无色的毒气，但只要看微微抖动的舱口就能明白，夺人性命的气体正按部就班地被送入他们所在的空间里。

如果不是头疼欲裂，莱拉都想好好欣赏一下这些极大满足强迫症的精密机械。

为了方便莱拉观察，她重新被固定在布鲁斯的后背。

莱拉从没有看过自己使用天眼光环的样子，所以她不知道她眼中的浅灰色在使用卡片的瞬间化开了，罕见的瞳色水银般布满了整个眼球，连黑色的瞳孔也被尽数覆盖。

唯一的观众布鲁斯·韦恩侧头看了她一眼，只当这是能力发动的征兆，毕竟“眼睛出现变化”在他们义警圈没什么稀奇的，有人甚至在发动能力时连人格都变了。

不断冒出的冷汗让莱拉的脸色越发苍白，她轻轻敲击男人手臂上的微型电脑：“韦恩先生，麻烦动一动代码。”

布鲁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不断涌出一串串乱码的液晶屏上，大量不属于此世界的符号夹杂在熟知的字母和数字间。

他决定先解决迫在眉睫的毒气问题，谨慎地把所有数值100调整为0：“有什么变化？”

“……有些零件停止了，但产出毒气的舱口……还在运转”，满头大汗的女孩停顿了一下，“试试在每一个段落前加‘:＜’？”

“现在呢？”

“舱口喷气……的速度减弱了……”

布鲁斯不动声色地看了莱拉一眼。

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在几秒前还斩钉截铁地宣布自己不会解码的人，会很快针对现在情况提出有效建议。

脑子要和布鲁斯的微型电脑一起烧坏的莱拉确实提不出建议，但瑟维斯可以。

高维生物不仅能同步看到莱拉眼中的一切，她还能看到莱拉的身体情况，疼痛值这一指标已经标红到报警，可她对此束手无策。

没有人比她更关心莱拉。

为了那颗珍贵的大脑，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下对方。

瑟维斯的指令通过莱拉一条一条地传递给布鲁斯，而同样拥有丰富编程经验的男人也逐渐跟上脑内生物的节奏，甚至自主摸清了一部分符号的含义。

在此期间，他们成功地改变了毒气的颜色——不详的黑色已经蔓延至布鲁斯的下巴。

“颜色改变了成分，我……看到里面合成毒气的……显示符号变了——嘶！”女孩忍不住疼出了声。

她觉得大脑字面意义上地裂开了，光环的副作用在脑内播下了一颗种子，耗去的精力变为肥料，发达的根系深深地扎进神经。

“怎么了？”布鲁斯停下敲击电脑的手指，又侧头看了眼趴在他肩膀上的女孩。

他很快被现在的莱拉吓到了。

尽管隔着面罩，但布鲁斯依然能看到泛着水银光泽的浅灰色，从眼睛内蔓延到眼眶边缘的皮肤上，丝丝纹路如藤蔓般爬满周围，像是寄生、又好似是从皮肤内部渗透出来的。

“在……刚才的字符串前……加否定词试试，或者……一个负号？”女孩似乎对眼睛的变化一无所知，还在喃喃说出自己的思路。

“莱拉！你不能再看了！”

布鲁斯再次把女孩拉到身前，他握紧女孩的肩膀，想要把对方从这种诡异的状态唤回。

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水银似的纹路在不断释放电流般的射线，每在皮肤上扩大一点，莱拉头顶的光环就会随之扩大。

“停下这个光环，它可能在伤害你！”

头疼影响了莱拉的听力，布鲁斯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从观察机械机构的变化中稍稍分神，【卡牌会伤害我吗？】

[……你拥有的卡牌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我保证。]脑内的女声郑重地回应，[但你的大脑不允许你继续了！光环已经使用12分26秒了！快停下！]

【我不要，解到这个地步哪有停下的道理？】莱拉感觉到肩膀上的那双有力的手已经在克制不住地颤抖了，【布鲁斯·韦恩也开始受毒气的影响了。】

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男女双重的“Stop”，吵得莱拉更加烦躁。

第一次，她无师自通地切断了和瑟维斯的感官共享。

在仅有高维生物可以看到的空间里，一串没有实体的数据焦急地看着无数发红发胀的树突体。

那是女孩的大脑神经触。

[给我权限。]

-权限不足-

[我说，给我权限！]高维生物的语气逐渐冰冷，[别忘了到底谁才是创造者。]

-查询当前最高权限：莱拉·佩顿-

-权限不足-

瑟维斯此时万分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每个神经触能够承载和处理的信息量是有限的，莱拉明显是在超负荷运转自己的大脑。难道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神经触爆炸吗？

然而，瑟维斯恐慌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看到肿胀的神经触突然相互融合，乱如麻的突起渐渐合拢，最终形成了一个发光的球体。

如果是平时，瑟维斯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可她知道，这并没有减少哪怕一丁点的痛苦。

一丝清明挤进拥满疼痛的大脑，莱拉惊喜地看到熟悉的情报屋系统回来了。

【我可以用系统了！】

[……对，你的脑子升级了。]高维生物复杂地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界面，[但我不建议你现在就使——]

查询“毒气”-关联载入“符号”-来自“天眼光环”-关联“金币”。

既然高维程序能给被使用，那么在历史使用记录里必然有显示关闭的条目。只要根据使用时间和刚才已知的内容对比，就能找到对应的代码。

没等瑟维斯说完，莱拉在还开着光环的情况下，一口气输入了一连串的搜索条件。

布鲁斯不知道莱拉的脑子在短短几秒内经历了什么，但他看到水银色的纹路扩张地更大了，絮絮细蔓的触角直达女孩的太阳穴，整块皮肤像是正在龟裂的大地，无法阻拦即将破壳而出的神秘力量。

更让男人震惊的是另一个迹象。

“你在流血！”

鲜红的血液从下眼睑里流出，顺着脸颊滚到下巴，又从面罩的缝隙里挤出去，畅通无阻地顺着礼裙滚落到地上，砸出一小朵血花。

莱拉已经被疼麻木了，她只觉得脸颊微微湿润了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粘稠的水痕。与此同时，她的眼前开始出现故障雪花屏般的痕迹。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快到极限了。

“必须停下来，莱拉！”

可是还差一点。

视线里的搜索界面还在快速滚动。

就差一点！

她终于看到了想找的东西！

“表示关闭的是‘OB’，就是刚才的字符——”

莱拉的后脑一疼，尽管无法和头疼相提并论，却让她不甘心地晕了过去。

瑟维斯无声地叫了声好。

唉。

布鲁斯收回偷袭女孩的手，托着她的后颈，重新把她置于后背。

莱拉头上的光环随着主人的昏迷而暗淡下去，乖顺地收回之前所有狰狞的纹路，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看似无害的发光体。

黑色的毒雾早已吞没了两人，即使接受过抗毒训练，布鲁斯·韦恩依然是肉体凡胎，无法自主过滤侵蚀生命的毒气。

他没有告诉莱拉，他的手指早就不听使唤、变得越发沉重了。

微型电脑上的某些按键已经失灵，即便他知道如何关掉毒气，也敲不出莱拉说的那两个字母。

他决定趁电脑彻底报废前，尝试“曲线救国”的办法。

至少不能让背后的女孩白白流血。

*

被强行中断的意识随着流淌的鲜血重归体内，濡湿感在莱拉按在脖颈的手下再次彰显自己的存在。

又来了。

数不清是第几次经历临死前的梦境。

莱拉顺从身体的记忆，毫无反抗地倒下，但不甘的眼眸开始奋力盯着出现在正上方的男人。

他的瞳色是充斥着最深切的悲伤与濒临崩溃的蓝，带着搅乱主人愤怒的怜悯，冷漠地注视着女孩逐渐逝去的生命。

“……家人……杀，……不该……”

莱拉没有听清完整的句子，几个简单的词在她心中埋下更深的疑惑。

什么家人？

不该什么？

醒过来，莱拉。

快醒过来！

*

什么时候了！

莱拉努力驱逐压在眼皮上的沉重，入眼的是没有缝隙的天花板和弥漫在周围的黑雾，她竟诡异地觉得有些亲切。

要命，迟早要被梦境逼疯。

【我晕了多久？】莱拉敲敲全年无休的瑟维斯。

[谁知道呢，几分钟吧。]瑟维斯似乎生气了，不论莱拉再怎么搭话，她都一言不发。

好吧，看来是之前的切断感官共享惹她生气了。

在黑雾完全覆盖房间的情况下，吊在上面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布鲁斯早已解除了自己和莱拉的半吊状态。

也许是担心视线错开会触发莱拉的被动消失，布鲁斯让戴着面罩的女孩靠在他旁边的墙壁上。

事实上，男人的情况很不好，但哪怕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罢工，他也没有放弃解码。

由于“关闭”的代码已经无法打出，他在尝试莱拉之前的建议——把毒气的化学成分转成无害。

可是他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快要看不清手臂上的液晶屏了。

“删去所有的H，如果你的删除键还没有失灵的话。”

男人的脸上忽然被按上一个面罩。

他猛地回头想要拉住女孩的手腕。

但这次莱拉比中毒的蝙蝠侠更快，逐帧移动顺利开启，她很快闪现在布鲁斯的几步之外。

“你不应该这么做。”布鲁斯不赞同地快速向女孩靠近。

莱拉又是一闪，再次拉开和男人的距离，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雾中。

“与其花费时间找我，不如先解码。”女孩的声音遥遥地穿过黑雾，“你会在我被毒死前，解决这该死的毒气，对吗？”

唉。

你赢了，莱拉。

今晚布鲁斯叹气的次数格外地多。

但他一直紧绷的连却轻松了些许，这句好笑的威胁让布鲁斯终于意识到，莱拉·佩顿不完全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姑娘，他们也不是救与被救的关系。

抛去情报屋的立场，至少此时此刻，她和正义联盟里的伙伴一样，是有自主思维的、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

蝙蝠侠的手指在滋滋作响的微型电脑上快速点触几下，随着字母的消失，房间里的黑雾终于失去了可怕的攻击性。

莱拉觉得呼吸一轻，她知道布鲁斯成功了。

进入幽灵状态的女孩主动触碰男人的肩膀，黑色的裙摆带着层层叠叠的羽毛内衬重新回归男人的视野。

和达米安说的一样，她看上去就像一团长满柔软羽毛的鸟。

但布鲁斯知道，轻盈的绒羽下还隐藏着一身硬骨。

“你知道用生命威胁我的人，最后不是去阿卡姆报到就是去黑门监狱养老了吗？”布鲁斯说着貌似恐怖的话，脸上却露出一个属于“布鲁西宝贝”的微笑。

莱拉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秒：“我会根据情报判断这两个地方的宜居水平的。”

“当然”，女孩向布鲁斯眨眨眼，“这要到我们离开这里以后。”

“说的也是。”布鲁斯低低地笑了一声。

一直紧张焦虑的氛围似乎终于放松下来。

两人的注意力重归于还和墙壁连着数据线的微型电脑。

莱拉打开情报系统，准备一举搜出开门的密钥。

布鲁斯抬起手臂，打算立刻调出控制房门的代码区块。

就在这时。

手臂上的电脑忽然爆出一声脆响，而后哑火般咳出最后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