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气灰蒙蒙,雾霭弥漫,模糊了远处松树苍绿的枝丫。
温清梧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醒了。
或许是因为陌生的环境,她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地折腾了许久,直到和煦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发顶,她才终于睡着。
她做了梦,是很久之前的夏天,她站在补习班那棵高大的榆树下,抬头望向天空。
那时的天空是澄澈的蓝,没有一丁点杂质。
再次清醒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她盯着纯白的天花板愣了一会儿神,然后起身。
床边有一杯温水,她喝了一小口,试图更清醒一点。
下楼的时候商行樾已经在楼下了。
秋莱坐在他脚边,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竖起耳朵看向楼上。
“小梧睡醒了啊,快过来吃饭吧,都是营养师专门搭配的,我用微波炉给你热一下哈。”赵姨从厨房的玻璃门后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她。
现在开口拒绝会显得很没礼貌。
温清梧点了下头,坐在餐桌前,看着赵姨端上那些菜。
“先生的烧退了吗?”她小声地问赵姨。
“退了,今早金医生来给先生做了个检查,说胳膊恢复得挺好,你不用太担心。”赵姨宽慰地笑了笑。
“嗯。”温清梧总算放下心,端着面前的粥喝了一小口。
意料之外的舒缓口感,简单的小米粥,没有放糖。
她喝了小半碗,赵姨又拿了一碟水果给她,她挑了两个蓝莓咬在嘴里。
很酸,让她寡淡的味觉有了点不一样的体验。
“外面下雪了。”商行樾抬眸,看向窗外纷飞的雪。
“嗯。今天遛狗我会注意给秋莱保暖的。”温清梧应声,弯腰摸了摸秋莱的头。
“不用,下雪天它不喜欢外出,下午应该处理数据。”商行樾靠在沙发上舒展了背脊,视线沉静地望向她。
温清梧很轻地点了下头。
他的书房很大,推开门后清新的绿茶香萦绕周身,木制壁橱占据了空间的大半,放眼看去都是和考古相关的书籍。
檀木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盒熏香和一本很厚的考古书。
温清梧打开了他的电脑,把那些需要处理的数据从微信下载下来。
等待的时间很无聊,她罕见地放空了视线,望着这个略显枯燥的书房。
她没有过太轻松的日子,所以当走进某个人的世界里,她总是喜欢臆想他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的视线下移,最终落在桌面的那本书上。
熟悉的封面,微微泛黄的书页。
她恍然想起,这是很久之前她送给他的那本。
她大概丈量了一下它的厚度,想起商行樾差点再次挫伤的手,指尖落在封面上,略带懊恼地敲了几下。
大概就是因为这本厚重的书。
好像只要和自己扯上关系,那个人就会大祸临头。
温清梧有时候觉得自己真需要找一个算命的给自己驱魔。
电脑完成传输的叮声响起,她拉回自己的注意力,开始处理数据。
数据确实很多,但核查起来并不难。
她并不是会全神贯注投入工作的人,所以当商行樾走进来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抬起了头。
“柠檬汁,提神的。”商行樾把玻璃杯放在桌边,微微弯腰去看她电脑里的数据。
“很难做吧,这批数据很多。”他倾身靠近了一些。
他又恢复了以往冰凉的体温。
温清梧起身,想要把座位让给他,却被他伸手摁住。
“坐着,我就看看。”他安抚似的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并没有留在书房,大概觉得有点打扰她工作,送完了柠檬汁就离开。
礼貌又体贴。
就像很多年前对待她一样,虽然一开始他很讨厌自己。
或许他真的不在意七年前的那场不告而别。
年少的心动来得猛烈又没有源头,消散得也干脆又彻底。
他身边有那么多人,其实也不在意她的那一句祝福,还有那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
她隐约想起四年前他筹备订婚典礼的消息。
虽然现在看不到他身边有女人存在,或许他早就订了婚。
因为自己对这段感情没办法割舍,所以把他也想象成了旧情难忘的人。
温清梧盯着电脑上的数据发了一会呆,很快又投入工作中。
感情并不是她现在应该想的事。
再次从工作中抽身已经是黄昏了。
橘黄的余晖穿梭过清透的玻璃落在桌子的一角,温清梧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肩膀,抬头时正看到门口的商行樾。
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生,数据已经处理好了,您可以过来看看。”温清梧出声轻唤他,站起身等待他过来。
商行樾靠过来,伸手托了一把椅子在她身边,侧身坐下。
数据很多,他也只是略略看了几眼,看了一眼误差在合理范围内就打算关掉电脑。
“叮叮。”
莫名响起的,不合时宜的提示音。
温清梧才想起,原来自己忘记退出了微信登录。
她下意识地看向电脑,光标出现在表格的退出键,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商行樾就关掉了界面。
温清梧的眉心没有任何征兆地跳了一下。
是一个很久不联系的学姐。
任雪学姐:榆大的聚会活动,你不打算去吗?
任雪学姐:我记得你那年是优秀毕业生呢,真的不打算回去?
她伸手想要拿过鼠标。
冰凉的指尖圈住了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商行樾蹙着眉,表情实在谈不上平静。
“你在榆大读过书?”他抬头,漆黑的眼里是探寻和疑惑。
只是在榆大读过书,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温清梧想要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种很深的无力感,最后却什么也没回答。
“爱尔兰的学校和榆大有合作吗,我为什么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微微用力。
他的眉眼在视线里放大,漆黑的瞳孔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温清梧才发现,他在生气。
她想起很多年前商扶棠曾经和她提起,他讨厌被欺骗。
“没有合作。”她很轻地解释道。
“所以是骗我的?”商行樾忽然扯唇,可却没有一点笑意。
“人都会变,就算很久之前做的决定也可以更改。爱尔兰的学校不适合我,所以没有去。”她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可尾音还是带了点不可控制的颤。
人都会变。
商行樾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为什么要那么信任她呢,像傻子一样去了一年又一年的爱尔兰。
如果一开始就把她当作一个谎话精,是不是能早一点找到她呢。
他知道她的苦衷,可不愿意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沉默地对峙。
商行樾就那样看着她的眉眼,感受着她没有起伏的情绪。
“所以为什么不来找我?”他还是先开了口。
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早就变了,至少在和她的对峙中,不会是他先开口。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会败给温清梧。
“没想过,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她轻轻晃了下自己的手臂,示意他先放开。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微微蹙着眉,那双眼里只剩下了疲惫。
心中的那些质问变成一种难言的烦躁,像是一团郁郁燃烧的火,分明因她而起,却又因为她冷漠的反应被兜头浇灭。
他才发现,他没有立场质问她。
一个很多年前只是和她告白的人,没有资格再参与她的生活。
可是她分明过得一点也不好。
为什么还要推开他呢。
那些郁结的情绪像是榆城阴雨天不能散去的阴霾,笼罩在他空旷又黯淡的十八岁,在她离开的时光里不断放大,曲折反复,变成他习以为常的昏暗。
“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
那些凌乱又敏感的情绪缠绕交错,最后只变成一句很轻的责问。
他的眼眸在昏暗里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苍蓝沉静的海,带着某种本不该属于他的脆弱。
相比于撕开她虚伪假面的指责质问,她更无措这样的他。
可是又有什么好解释呢。
她本就是一个烂到极致的人。
“我想有一些自己的空间,所以没有告诉你我回到榆大的消息。我想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她认真地解释着,好像这就是她的本意。
“在荔峒的第一次见面,如果不是师兄叫了你的名字,我差点没认出你。”她扯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就好像他们真的像旧友重逢,她早就忘了他们的过去。
她眼里带着某种释然的情绪,是淡漠的底色。
商行樾只觉得刺眼。
他才发现,她那么倔强。
分明只要露出一点脆弱,他就愿意为她处理好一切。
可她偏不。
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最后只变成他脱力松开的手。
桌上的手机振动着,是温清梧的手机。
商行樾看向那个联系人的名字,陆确。
那个从高中起就对他有着莫名敌意的男人。
“你们一直有联系?”他挑了下眉。
“抱歉,我晚上有事,明天再见。”
温清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拿起手机急匆匆地跑开。
没有回答。
但答案显而易见。
不愿意让他知道过去,却愿意和陆确保持着这么多年的联系。
因为他的一个电话就可以搁置他们还没有解决的矛盾,不计后果地离开。
“啧。”他不耐地咬了下舌尖。
温清梧,你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