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下,一面墙赫然伫立。
黑袍和面具都被提前摆放成一套,乍一看像墙上悬挂了数个黑袍人。而这些“人”的眼窝处还空荡荡透着后面的黑,隔空投来犹有实意的寒凉,仿佛虚无中有何不可名状之物正在凝视。
面具人直接替两人拿下两套,不过交接时犯了难。
“我们这里只有成人款,没有适合孩童的衣物。”
长青闻言看向杨忱,做询问状,如果杨忱有一点不愿意,他都会把人送走。
可小孩像是感受到他的犹豫,只是摇了摇头将他抱得更紧。
真犟,长青在心里叹息,抬头对面具人道:“没事,多给他一个面具就行。”
黑袍很大,不难再多塞一个孩子。
几分钟后,“保安亭”大门打开、关闭,一个崭新的黑袍人消无声息汇入人流。
一路走,两人最终站定于一间玉器店门前。
长青眼尖,从它种类繁多到像街头小广告的业务招牌中找到“玉器修复”四字,不多考量便入了店。
店内非常冷清,只有风扇在呼呼转动的声响。
一人仰身靠于摇椅,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
“老板,开工了。”长青走到台前,唤道。
那人猛地身子一晃,含糊“诶诶”几声,眯着睡眼要起身。但他在看清面前这“一身二头”的畸形后,又立马吓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你什么鬼东西嗬!吓我一跳。”
长青失笑,同时注意到此人的左脚有轻微跛脚:“是人,想劳您修个玉佩。”
“叫我老李就行。”坡脚李捂着心脏直喘粗气,听这声音确实属于人类,还很年轻,才渐渐镇定下来:“是哪种玉?”
玉的材质关系玉的品质,也关系玉饰修复的难度。很多人在买玉的时候会特意挑选质量、品色都上佳的玉石为原材料,例如:翡翠、和田玉、天然玻璃等等。
但长青说不出他这块的材质,因为这玉佩相当于家族信物,代代相传,外婆并没有和他说过材质方面的问题,只是说它不能见血。
之前去机构检测也只能测出其为一种石英岩玉,但具体成分与市面记载的其他石英岩玉皆有不同。
既然解释不清,长青干脆将包好的玉佩碎片直接放在了桌面上。
跛脚李凑近仔细看起来。
不多时,摇椅被他拖拽出难听声响,他神情严肃道:“你们去旁边坐等一会。”说罢指了下不远处了两个木凳。
长青带着杨忱去了,他将杨忱放在另一个椅子上,因为个子矮,所以杨忱的脸一下子埋在了黑袍之下。
跛脚李眼见着这个“双头怪”的一个头突然消失,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甩甩手,准备掀开布帘进后屋,忽地被长青唤住,回过头,撞入一双寒凉的眸中。
“李师傅要去做什么?”
在这双眼的注视下,跛脚李莫名有些迈不动脚。
他喉头滑动:“我去拿点工具。”
见长青点了点头,跛脚李才感觉力气再度回到身上,他心里毛毛的,忙进去拿了个盒子就飞快出来了。
长青在店里闲坐了一会,看跛脚李还在整理碎片,进展缓慢,便决定先去找一下那家布料店。他隔着黑袍拍了拍杨忱的背,又将孩子抱起来。
“双头怪”再度合体、起身,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跛脚李却像是被吓到般倏地抬眼瞪向两人。
他面部挤出一丝微笑,尽管在面具之下看不出,生硬问:“要去干什么?”
长青回答办些事,同时他已经走到修理桌前,几步便要走出门去。
可冥冥中心跳漏了半拍,在这人的莫名其妙的询问下,长青捕捉到些许不对劲。
他眼神装无意间扫过台面,看到了几个修理工具和他的那堆碎玉。
玉佩被拼的初具雏形,在白光灯下清澈透亮,颇具玻璃似得光泽感,从某个角度望去时,还能看到一道边缘清晰的反射光线。
长青舌轻压过后槽牙,眼里升起危险的暗色。
“你怎么手不干净呢?”
一句俗语,说的是师傅偷摸对东西做了些手脚,乃是古董界的大忌。
“怎么可能!”
跛脚李吓得直接把手里工具扔掉了,瞬间拉开与桌面的距离。“万万不可胡说嗬。”
胡说?
长青冷哼,心情奇差。他原本有轻微上扬的嘴角此时抿成一条直线,不笑的时候愈发显得生人勿进。
“把你拿走的那块换回来。”长青食指微屈,冷不丁叩响了桌面。几声脆响牵引住了跛脚李的呼吸,于桌下,他的双手冒满了滑腻的冷汗。
等待片刻,见跛脚李不说话,长青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真是……闹人。
长青:“我的玉佩属于石英岩玉,是光泽油润透亮,却不可能像这块一样,如此透明反光……”
语罢,怀里的杨忱也坐不住,他刚要说话,被提前感受到躁动的长青一把按住嘴。
结果按住了一个,忘记还有一个,缩头已久的猴子凭空蹦出几声吱吱,响亮神气的感觉一下秒要跳出来去大闹天宫。
不对,以它“迪迦”的大名而言,它应该去大战哥斯拉。
跛脚李:安心了,另一个头原来属于只猴。
杨忱:?
长青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指尖悬于一块属于玉佩下方的碎片上,重新认真道:“你用玻璃替换我的玉,想做什么?”
方才他无意捕捉到的那道奇特光线就是玻璃的反射光。
不过这只是他辨认出跛脚李做手脚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真正叫他确定的原因是他的玉佩存在细小的天然纹,这是玉石形成过程中历经高温高压不可避免而成的独特“标记”。
而那块没有,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它的纹路和其他碎片对不上。
长青将这玉佩贴身戴了二十五年,每当被鳞灼烧的难受时就靠着它缓解,上面的纹路于他相当于一本被熟烂于心的睡前话本,里面每一个字、句、剧情走向他都倒背如流,绝不可能认错。
跛脚李霎时间忘记了呼吸,耳膜被心跳急速撞击,先前那种被阴冷目光凝视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的确对玉做了手脚。
但是,他以为长青看不出来的。
想在这鬼市之中生存,本事不高的人都精明,都练就一幅好眼力。
跛脚李自以为他的眼力已经不会再出错……不想还是栽了跟头。
长青个子修长,体态挺拔但偏瘦。平时的穿衣打扮还是能够看到锻炼痕迹,但眼下被宽大的黑袍一遮,便只剩下瘦弱之感。再加之声音年轻,谈吐礼貌,还有长青自己习以为常、非常自然的性格伪装,都导致跛脚李判断偏差。
长青面上冷然,实则在心里骂了很多。他装好人的本意是为了事顺,结果现在尽在这上头吃亏。
但若是他摆冷脸……
长青无奈意识到除了他那双眼外,其他五官都生的柔和精致,冷脸攻击性也不太高。要是有张天生的臭脸,才真是省好多事。
天生臭脸?
长青突然脑中蹦出一个人来。
屈黎。
抛开长得帅,屈黎那张脸是真的臭,完全看不透他的表情,因为无论什么表情都一样臭。
想着,长青不免有些恍神,距上一次见到屈黎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也不知道他的画册如何了。
“我真不懂你在说什么,方才我一直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干活,哪有时间动手脚?我又不可能正正好,凭空给你变出块吻合的玻璃来吧。”跛脚李的嘴是在笑,但面具后的脸堆满了紧张的皱纹。“你看我都快做好了……”
“怎么不可能。”长青嗤笑:“玻璃再加同色系的玉石粉末粘合,这些老手做起来很快。”
这句话说完,跛脚李的眼瞳骤缩成一点。
长青便知道,他说对了。
“我不想在重复第二遍。”长青再度叩响桌面:“把玉给我。”
话是这么说,但长青看到跛脚李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便觉头疼——分明是要不认账。
果然,跛脚李摆手将布往长青推去:“嗬,你不要欺负老实人,我真的没动手脚!”
“你这生意我不做了还不行吗?走走走,怎么能冤枉人呢?”
你说不做就不做?长青硬生生被气笑了。
杨忱也听出来那有这般无赖的道理,气稚声质问:“你耍赖皮!还我们玉佩!”
跛脚李惊恐的望向这童声的来源,还未作反应,长青啪的一掌又拍在他眼前,力度之大,以至于木制的桌面传来一声断裂动静。
长青危险的眯起眼:
“最后一遍,给我。”
跛脚李面色血色尽散,下半身都打着哆嗦。
他现在看眼前的黑袍人,怎么看怎么邪门。眼下已然有些后悔,错眼打了这家伙的主义了。
但是那玉佩品质极佳,抚摸在手里甚至会自然发热,实属宝贝。
他又实在是舍不得……
突然眼前一暗,抬眼,屋顶的灯光莫名开始闪动。再望向屋外,整条街的灯也在闪动,就像是同时接触不良。所有黑袍人都停下脚步,人群没入死寂。
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每一次黑暗都滋长着未知与恐惧。
忽地“哒哒”几声,像是鞋跟,正踏着光闪动的节奏绵延传入长青耳中。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就好像——正在向他们而来。
长青神情一凝,警惕的抱紧了杨忱,同时迅速将桌面上的玉佩碎片放回兜中。
他抬眸望向道路,只见一个身影越来越明晰。
“哥哥,我害怕。”杨忱声音中带着细小的抖。
长青垂下头想安慰一下杨忱,才将手抬起,却感受到怀中人骤然猛烈的颤抖。
他如有所感般,瞬间抬起头,看到那个身影已经站在了面前。此人和他们一样穿着件黑袍,但鬼面上隐隐可见奇异的金色暗纹,仿佛预示着此人的不同寻常。
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