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迎舟表情更加怪异,动作更快,这屋子不大,东西更是少,究竟是什么不同?
花瓶?
沈听澜之前曾偷偷和他说过,绯红性热,藏在土里,种些怕寒凉的植物最合适不过,还很难让人发现。
所以……
他走过去,拿起花瓶,若有所思,砸在拓跋则面前。
拓跋则一惊,从凳子上爬起身,跳到宋迎舟身边:“你想砸死我?”
宋迎舟皱着眉,推开他扯着自己衣角的手,心中不解,都是拽衣角,沈听澜怎么就拽的那么让人喜欢。
这人,也不知道手干不干净。
蹲下身,翻着洒落的花,土壤里除了黑色的土……
还有零零散散颗粒极大的白色。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白色就是绯红。
“这是绯红?”
宋迎舟点点头,掏出一块巾绢,将白色的颗粒一颗颗捡起。
究竟是不是,明日还是拿给沈听澜看看。
“你去见过沈听澜?”
宋迎舟眼底冰冷,鸦羽一般的长睫低垂,掩不住严重的狠厉。
拓跋则一愣,熟悉的冰冷再次贴上他的脖颈。
扬了扬唇线,“刚刚见过,是个……很有趣的女子。”
“嘶——”话刚说完,脖子一痛,大概是流血了。
“我想把她带回北漠,做我的皇子妃。”
凝着他无比认真的眼神,宋迎舟心中的戾气更重,好像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线紧紧缠着束缚着他的心。
他无法呼吸,无法感受心脏的跳动,迫不及待想要扯开,统统撕毁。
“你是认真的?”
“自然。”
两人一时针锋相对,空气中的硝烟味更重。
片刻后,宋迎舟放下剑,斜睨着拓跋则,浅浅说道:“这是她的自由,你我都无权干涉。”
话语浅淡,是说给拓跋则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但是,倘若你再让她涉险,我不介意北漠少一位皇子。”
拓跋则松开侧在一旁的手,这句话,他没办法反驳。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沈听澜手侧的疤痕,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宋迎舟说罢,快步走出去,他不愿闻到拓跋则身上的梨花香,仿佛一丝一缕都在告诉他……
他与沈听澜,拓跋则与沈听澜,都是一般的关系。
拓跋则追出去,拦住他:“陈锦玉要回来了。”
“我知道。”
“保护好她。”
“自然。”
两人都清楚,虽是立场不同,此时此刻,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隔日云淡风轻,暖阳高照,陈妙筹有心将沈听澜平日躺的软榻挪至院子正中的石桌旁,那里受着阳光照拂最盛。
他自己也无事,自打沈听澜住进来,似乎这院中多了几分人气。
沈听澜性子不静,甚至有些闹腾,爱摆弄些奇奇怪怪的,每日回来,不是在浇花摘草,就是附在桌上雕着玉石。
大抵是女子的物件,陈妙筹估摸着是在做什么发簪上的簪花。
但人倒是安分,老老实实喝了药,坐在阳光下半眯着眼。
身上穿着宋迎舟一早送来的藕荷色提花襦裙,多了几分生气,养的红润许多。
他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读书,不知为何,竟出口问了身边的女子问题。
“沈小姐,你觉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合理否?”
沈听澜冷不丁被提问,半睁开眼,看着陈妙筹,疑惑问道:
“陈公子读遍万卷书,连这一句自嘲也听不出吗?”
陈妙筹勾唇轻笑,他怎会不知,但自从他科举失意,回到家乡,似乎这一切都成了他真实的写照。
被命运捉弄的愈发相信这句话。
他垂头低语:
“可我分明觉得这句话是写实,多少子弟拼命读书,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科举失意变成了万人欺,忍受冷嘲热讽,白眼轻视,又何尝不是无用人,又有多少人,怀才不遇,一腔才学无处使……”
他越说情绪越发低迷,他不得不承认,第一次的科举失败对他的影响太大太大。
“沈姑娘,读书是不是真的无用!”
沈听澜没想到他的情绪会这么激动,坐起身子:
“陈公子怎么能说读书无用,倘若读书真的无用,这首诗你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更不会知道这世上会有人隔着漫长的岁月,与你在情感上共鸣,单单是这一点,读书就是大有用的。”
见陈妙筹有所触动,沈听澜继续说道:
“这世上多是怀才不遇的人,世间本就是一场巨大的权衡利弊游戏,游戏的公平往往都是由主宰者规定,既如此,我们就该清楚明白,它不会是绝对公平的,作为个体的我们,也只能通过仔细感受其中规则的变化来参悟这个游戏。”
“而这种仔细的感受,大都可以通过读书从过往书中获得,所以,读书是多么有用。”
沈听澜直视着陈妙筹的眼睛,很认真的与他说:
“陈公子,生于这个时代,你就应当明白读书人的地位,他们甚至可以左右社稷沉浮,所以,你若是有心或曾是失意,尽管打起精神,你的家世好过太多人,你有所依靠,何不再拼力一次?”
陈妙筹没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心底一块石头忽然放下,也向她坦言出自己科举的事情,故事末了,说了句:
“在那之后,我感觉自己和死了一般……”他挪开视线,目光深远,“沈姑娘怕死吗?”
“啊……”
沈听澜的思绪还停留在之前的话里,与其说古人思想在有些方面愚昧,倒不如说是执拗。
“怕死。”
她怎么会不怕死,她初来这个时代,明白自己的命不像是现代那般可以自己做主,在这里位高者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她挫骨扬灰。
陈妙筹点点头,这是他能够想到的答案,谁会不怕死呢。
“但我更怕死的毫无意义,死重如泰山轻如鸿毛,心无生力,活有何用,大义当道,死又何惧?”
女子直视着院中的,话音不重,却掷地有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敲击心脏,陈妙筹瞳孔微缩,停下翻动书的手,目光紧紧凝在女子面庞上。
一缕碎发在光下折射出暗影,沈听澜的脸透着充血的红艳,眼神波光粼粼。
他忽地笑出声,提杯倒水,放到沈听澜的面前:
“沈姑娘喝点水。”
沈听澜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原本红艳的脸愈发红,连着耳尖都是滴血般。
接过水,低头小心抿着。
宋迎舟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情形,树下低笑的少年,红着脸垂头喝水的少女。
一切都是静谧和美好。
他偷偷来的,不想让陈府的人发现行踪,次次来都是走的不寻常路,此时立在墙头,竟不知是该下去还是离开。
心中郁闷的很,堵堵塞塞的,泛着酸。
他不明这股特殊的感情,立在墙头缓解着这股难受气。
底下的两人,好是碍眼。
沈听澜转过头,乌瞳漾水。
古时的书生,寒窗苦读一朝成名,为的是走上仕途为国为民,衣锦还乡。
陈妙筹家境优渥,也未经过苦日子,却这么执着于科举,难不成,心中也有个官宦梦?
“陈公子是想当官吗?”
陈妙筹笑着说道:“谁不想?我确想要当官。”
“只是我想要当个大官,这样才能将我的才华全部献上,上至天子,下及百姓。”
“万事万物皆有过程,在其位谋其职,位卑职小也无妨,再怎么样都能为百姓谋幸福。”
眼前的浓雾一瞬间全部散开,自己困惑多年的问题竟被一个女子几番话彻底解答。
薄唇无声吐字道:
“沈姑娘哪是听澜人,分明就是万里波澜……”
这女子的学识,胸怀已不是一般人所能及,超越了太多的人。
宋迎舟微微愣住,他自己都无法想到的话,沈听澜总能够十分明了地说出口,认真且自信。
这几句话,又有多少人能心甘情愿地做到。
只是那股酸涩感愈发浓烈了,眉头更深,身体快于脑子,跳下墙,默不作声走到两人中间。
陈妙筹方一回神,就被人挡了视线。
“王爷您来了。”
一声招呼打完,探头去看沈听澜,宋迎舟心中不快,直接转了身,正面对着沈听澜。
沈听澜不解,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
大大的杏眼里都是疑惑。
还有一丝丝愠怒……
宋迎舟挑眉,视线直直落在她的脸上,逗她玩一般挺直身子,更遮着几分光。
沈听澜没理她,眼珠子骨碌碌转,双手合起,推开眼前人,完全恢复了先前的那股灵活气。
“宋迎舟……”
这一声撒娇似的叫喊,让他心中顿时好了大半。
眸光深邃,他常常是心冷面冷,在哪都是人毕恭毕敬的捧着,宫中尊敬的九王爷,犯人口中闻风丧胆的阎罗。
好像也就只有这沈听澜,敢直呼他的名字。
而他,不仅没有一丝不悦,反倒是格外愉快。
“身子如何?”
沈听澜以为是自己幻听,这人,是在关心自己?
“嗯……好多了!”
陈妙筹早就发现,宋迎舟身上的衣服是一件藕荷色纱衫偏襟直裰,与沈听澜的颜色相对,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套男女两款的衣物。
沈听澜见怪不怪,宋迎舟眼光好,挑的衣服也好,每件衣服还都是清洗过,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