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之前,裴慎带着十七回到家中,这人已经很困了,撑着沐浴一番倒头就睡。
床上的人像一条柔软的、长长的猫,微微蜷缩着身子把肚皮藏起来,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睡觉,光亮的发丝像昂贵的绸缎铺展,整个人乖得不像话。裴慎看着他嫣红的唇,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时候,身后传来敲门声。
裴慎替十七盖了被子,走出去。
正是白天那个黑衣人。
他将门合上,避免声音传入室内。
“一边说话。”他轻轻道。
“是。”
白天裴慎拒绝汇报,眼下终于有时间了,便在回来时让人传信,可这件事还是面对面说比较好。
黑衣人的身影一半隐匿在黑暗之中,说:“今日之事已有证据,确为天子所为,伯言鬼的来历实在可疑,我等已经派人去加把火,明日,红尘道内必定传开。”
伯言鬼多出现在混沌的区域,能出现在王都说明有人插手,这样危险的邪祟一旦出现,多方皆有牵连,再加上之前就有邪祟伤人……红尘道除王都之外,还有七座城池环绕在四周,若一夜就能将消息传播得那么快,确实已算很不错。
除红尘道之外其他两道时常遭邪祟骚扰,而裴慎身为司傀监首席,多年以来一直尽心打压邪祟,因此,他在人域三道之中颇有威望,如果今天的事传出去,怀疑、猜测都会逼近王都,直奔天子案台,不管他到底怎么想,这次必须下令彻查,断然没有再马虎的机会。
而豢养邪祟取乐,还令邪祟伤人,本就是违背律法的行为。
裴慎的指尖叩住窗棂:“三日之内,尽量多施加压力,有必要时也可以做点什么。”他一定要从天子手里再抠出点什么来。
黑衣人应下,又开始说着其他的
夜风吹打着窗户,伴随着人说话的声音,室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咚咚当当的响声,裴慎心中一跳。
他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仔细听了一下。
——突然又没动静了。
“……继续罢。”
黑衣人一愣,下意识看向室内——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将剩下的事与情报都一并说清楚,又犹豫着说:“主上。”
“嗯?”裴慎挑眉。
“您这次带了人过来,但您的身份,似乎还不适合暴露。”他已经是极尽委婉的表达,但还是让人听出来了其中对室内人的不满:“……不知主上可是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裴慎抱着胸靠在墙边:“他什么都不知道,带出来玩罢了。”
“玩?”黑衣人惊讶:“您做事一向沉稳,青馆之事,如何能称得上可以随意……”
“你犹犹豫豫就是要说这个?”裴慎哼笑一声:“没用的问题。”
他咬着牙:“……”
“松余。”
“那是我的人,你看不惯他没关系。”裴慎道:“我宠他,逗逗他,都是我的事,不用担心会影响其他的东西,而你,也不该多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
黑衣人抬眼看他,就见裴慎垂着眼。他长得实在是高挑,就这样看着人时,属于上位者的姿态一览无余。
这句话是明晃晃的敲打。
“宠”这个字,也是无比的高高在上。
松余微微松了口气,若只是玩物的话,那就还好。
只要主上心中有数就行。
然而就在这时,室内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
裴慎“啧”了一声,“你先走罢。”
他推开门要进去看情况。
声音从室内传来,松余听见裴慎说:“你怎么睡地上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有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嘀嘀咕咕:“……摔下来了。”
“……我抱你。”
“哦。顺便帮我倒杯水……”
松余:“……”
这时候裴慎出来找水,看见了还没有离开的他:“怎么还不走?”
松余张了张嘴,最终慢慢转身向黑暗中走去,目光有些阴狠了起来。
走了几步,又转身,忍不住道:“……主上,还是要以大事为重。”
松余从青馆建立之初就跟在裴慎身边,从来没有这样劝过他,今天也算是头一遭。
可裴慎只是敷衍地“嗯嗯”了几声:“走罢。”
就差赶他了。
松余:“……”
他不甘心地离开。
裴慎提了水回来,倒了一杯拿在手上,走到床边:“喝。”
十七披着被子跪坐在床边,接过咕噜咕噜就闷完,喝完倒头就睡。
他不问刚才和裴慎说话的人是谁,也不说其他的话,好像只要满足了他的要求就好,其余的再不关心。
裴慎扫了他一眼,坐在床头看着松余方才给他的情报。
都是有关于今天的事的。
谁知十七却突然开始翻来覆去,最后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的眼珠很黑,如墨点出来的一样,就这样无声无息盯着人时,极容易给人一种被鬼魅盯上的感觉。
就连裴慎也是微微抬眉:“怎么。”
“你别看了。”十七半张脸还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闷的:“好吵。”
裴慎:“……”
“特别吵,我要睡不着了。”他又强调了一遍:“睡觉。”
裴慎将东西收起来,无奈:“好罢。”
将东西放好之后回头,就见十七往里面挪了挪,身边空出一块地来,似乎是给他留的。
眼神还是直勾勾。
裴慎坐过去,宽衣解带,跟着他躺下,然后把灯灭了。
黑暗中,十七闭上了眼,安心了。
过了会儿又挪了挪,挪到裴慎身边,靠着。
很乖的动作。
但裴慎知道,这人是把他当挡板了——方才他不在时,十七就以绝佳的姿势从床上掉了下去,睡在地上——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睡的。
不过。裴慎顿了顿,还是伸出手臂环住了身边人。
第二天,十七慷慨大方的给猫展示裴慎送自己的东西。
“宝石花、翡翠镯、花灯……”他将东西全都摆在地毯上:“我说喜欢他就买了。”
猫扒拉了一下那些东西:“看上去值很多钱。”
十七得意比了个数:“花了这么多。”
猫吃惊:“难怪你们把我赶回去……!太不道义了小十七!!”
十七今天带上了用裴慎送的珍珠做成的项链,纤长柔美的脖颈上,莹润的珍珠与白皙的皮肤交相辉映,他盘腿托腮:“那是裴慎的主意,不是我的哦。”
猫:“你们肯定在外面吃了好吃的。”
十七:“吃吃吃就知道吃。”
他把那两个花灯挪了过来:“看。”
猫率先注意到了那只牡丹花灯:“这个真好看,也只有人域才有这样的东西。”
十七拨了一下灯盏,又把山茶花灯抱在怀里:“这个也很好。”
他的皮肤极白,触碰到花灯后如白雪映花,分外美丽,但猫说:“这个不如那个。”
“可是裴慎说这个像我,我也觉得像看久了是有一点。”十七在思考:“你觉得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好看。”猫立马改口,点头如捣蒜:“我仔细一看还是这个最好看。”
十七便满意了,奖赏他一顿抚摸:“你还算识相。”
猫谄媚的躺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午时裴慎未归,派人捎了口令让十七自己吃饭。
没有裴慎,猫终于可以上桌了,侍女给他单独拿了一个碗,一猫一人就这样把饭菜分食干净。
午后,十七觉得有些无聊,坐在窗边拨弄着花枝,他想叫人去问裴慎在干什么,但只得到一个模糊的回答——这人在忙。
“或许是因为昨天的事。”十七把经过和猫说了:“也许晚上就回来了。”
猫:“估计要闹大罢?那可是伯言鬼,五百岁能打别人一千岁。”
十七:“……”
他道:“我怎么感觉你说的是我。”
猫一顿:“……没有啊,伯言鬼凶悍是众所周知的,而且我以前又和你不熟。”
十七想想点点头:“倒也是。”
他躺在地毯上,猫盘在他的身边,盯着高高的房梁,十七忽然在想以前的事。
回忆似指间流沙,越是回想,越是把握不住,他毕竟是活了六千年的邪祟了,放在人世间已经有了几百个轮回。
“也不知要忙到猴年马月去。”他叹了口气:“实在不行就回白帝山罢。”
猫抬起眼皮:“回去?”
“嗯。”
他顿了顿:“也许母亲有办法。”
猫十分怀疑:“你母亲?”
十七闭上眼双手合十,像一个无比天真乖巧的乖孩子,语气甜甜道:“母亲一直很喜欢我,我回去,他一定欢迎。”
猫:“……”
欢迎什么?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去见他,然后想想办法把他吃了。”却见十七又舔了舔艳红的唇,眸中有些兴奋,一瞬之间乖巧变成了食欲与血腥:“母亲的味道一定很好,足够我提升很多修为。”
猫一噎。
好好好,果然是这样。
十七口中所说的“母亲”,并非是他的生母,而是居住在鬼母泽的一只邪祟,自几千年前开始就在不断借助鬼母泽之力孕育生灵,从他手底下出来的邪祟都称呼他为“母亲”。
十七就是他最满意的作品。
所以他才会说母亲喜欢自己。
二者的关系并不简单,十七出生时,杀了同炉之中其他邪祟,由是成为这一炉中最强大的一只。像他们这样的邪祟其实并没有什么绝对的真情实感,虽然有孕育的因果,但鬼母想吃十七,十七也一直想吃鬼母。
他们是互相眼中最好的补品。
不过,因为两方可以说得上是势均力敌,所以这件事一直没有一个结果……直到十七入了禁海牢,鬼母也失去了他的踪迹。
猫道:“……还是悠着点罢,你母亲靠不住的。”
虚伪的母子情。
十七长长叹了口气:“靠不住也架不住好吃啊。”
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