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醒来时,笛飞声并不在身侧。
他翻了个身,腰腹一片酸软,显然是放纵一夜的后遗症。不过身上十分清爽,被子里也不见黏腻,显然大魔头要他要得过分,善后却也做得体贴。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也不知道老笛去了哪里……
李莲花又合上眼,侧耳听了听客栈外头的响动。
想来时辰已经过午,前头的酒楼大堂热闹得紧,各种点菜、上菜的声音,混合着街头小贩的叫卖隐隐传来,李莲花顿觉肚子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就在他犹豫是等着笛飞声回来,还是自己起床时,忽然听见有脚步声停在门外……
笛飞声推门而入,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又绕过屋内屏风,走到床前挂起床帐,低头看时,李莲花正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见他这副模样,笛飞声心里没来由想起从前金鸳盟后山上的狼群。
那一带是他练功之所,盟众未经允许不敢踏足,因而后山上的狼群便与金鸳盟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着。有时他在后山打坐,狼群在附近喝水,就会有好奇心重的小狼崽悄悄从大石后探出毛脑袋,小心翼翼打量他。
可惜当年雷火炸盟,总坛迁移,那支狼群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这平白天降的无妄之灾波及……
他这一瞬间走神被李莲花捕捉到,自然要问上一问,这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李莲花被他抱在怀中揉按腰部,听他讲完便含笑道:“金鸳盟从前那总坛我也觉得甚好,阿飞既然怀念那处,等一切结束,咱们再回原址重建一个便是。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咱们笛大盟主居然还挺喜欢小动物么?”
笛飞声摇摇头,将他往怀里拢了拢:“不过是创立金鸳盟之后,难得和平共处的邻居罢了。”
大魔头恶名在外,所到之处武林各派不是喊打喊杀便是望风而逃,竟是要跟山林间这些非人物种才能相安无事同处一片地盘?
这话惹得李莲花笑了半天,等他笑够了,笛飞声才帮他穿上外衫,抱着人绕到屏风外,放在一张垫了厚毛毯的椅子上。
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想来之前醒来不见人,就是去给他带吃的去了。
“我睡得好沉,”李莲花看他从食盒里端出可口的清粥小菜,想起睁眼时不见他的身影,心下有点小委屈,“你出门我都没有觉察。”
只是这话听着像嗔怪,又显得自己十分黏人,不等笛飞声开口,他自己先反应过来,于是又道:“说来咱们是不是要在此地设一处据点,一来更方便救人,二来还可以盯着点儿万圣道的动静。”
笛飞声在他身旁坐下,将碗筷塞进他手里:“这间客栈便是金鸳盟的据点。菊花山是封磬的地盘,角丽谯特地在此处设置暗桩,想来是为了防备万圣道。青尊手下有不少南胤人,半个月前他就已经联络族人旧部,将之前角丽谯掌控的那些据点暗中替换了人手。此处便是其中之一。”
李莲花沉默了一会儿,夹了根青菜狠狠嚼了两口,这才气道:“这可愈发显得李相夷的旧部无能了!”
笛飞声含笑往他碗里塞了一勺芙蓉蛋:“青尊是南胤能臣之后,原本也该是你的部下。”
李莲花更气了:“是啊,这么能干的部下都被你笼络进金鸳盟了,我瞧着他可不像是愿意认我为主的样子。”
笛飞声笑着哄他:“你如今功力尽复,还怕管不住一个金鸳盟?再说,依你我关系,今后你便是以盟主身份号令他,青尊又岂敢不从。”
李莲花本就是故意拿乔逗他,被他一副“任你当家做主”的态度哄得心花怒放。
他喜滋滋端着碗喝了口粥,发现味道清甜,正是自己往日里惦记的那一口,再吃了几口菜,更是无一不合心意。于是眉开眼笑,胃口大开,跟笛飞声一起将满桌菜肴一扫而空。
习武之人的胃口一向不小,只是李莲花这些年来身体荏弱,胃口欠佳,即便解了毒,食量也比一般成年男子略小些,今日居然能吃了这许多,实在叫笛飞声喜出望外。
没等他问,李莲花倒是先开口了:“阿飞你哪里找来的厨子,这饭菜做得可太合我胃口了!”
笛飞声不禁挑眉:“我还以为你更喜欢你那位徒弟做的饭菜。”
李莲花摇头:“小宝的厨艺虽好,但也比不上外头酒楼食肆的大厨。而且我总觉得做出这些饭菜的人不像一个厨子,寻常厨子所求不过是食客对自己厨艺的赞美,而做出这些饭菜的人,却是希望食客能吃得舒心妥帖,单是这份心意便与众不同,不能辜负。”
笛飞声顿了顿,本欲出口的话便换了个方向:“这个厨子轻易不近灶台,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带你见见他。”
“这么神秘?”李莲花倒也没有刨根问底,只随口打趣了一句,“能让你随时召唤来做菜却又不常进厨房的,莫非是无颜?”
笛飞声摇头,状若无意地岔开话题:“身上可还难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李莲花不想躺着,只想出门看看热闹,为此还用扬州慢把全身经络都过了一遍,让自己能活蹦乱跳地出门。笛飞声自然无有不应,两人便戴着面具出去闲逛了一日,第二天便启程离开这处城镇,赶往小远城寻找最后一片罗摩天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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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州的小远城自从数年前发生阎王娶亲之事以后,就再也没有外地女子敢搬进来,反而是本地女子一到年纪便纷纷往外嫁,生怕哪一日就被阎王娶了去。
饶是如此,城中的女子还是每月都会失踪,愈发令百姓感到不安。寻常也只有城里人搬出去,少有外地人搬进来的。因此,最近城中著名的凶宅白水园忽然易主,还派人来修修补补,将这形同废弃的凶宅改造得焕然一新,显然是要入住的架势,便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就在大家好奇是哪个不信邪的冤大头买下了凶宅时,这日忽然有一辆从城外驶来的马车停在了白水园门外。
那马车华贵异常,引得周遭百姓都忍不住看过来,结果就瞧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身量纤弱的白衣人,从马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了白水园中。
第二天,就有好事者从白水园出门采买的下人口中得到肯定答复,昨日那马车载着的,便是白水园的两位新主人。
于是,不出半日功夫,关于两人的流言,就从“白水园的新主人现身”传成了“白水园新主人风仪出众,可惜夫人看起来十分体弱”……
外出打听消息的无颜将百姓传言一五一十学来,李莲花当场呛了一口茶。
笛飞声疑惑挑眉:“夫人?”
虽然知道这是在说李莲花,但……那些百姓到底怎么来的误会?
无颜忍笑:“李门主下车时戴着帷帽,遮住了半身,又……百姓只得惊鸿一瞥,许是看岔了。”
李莲花的个子虽然高挑,但骨架生得纤细,加上十年被寒毒折磨,吃不好睡不香,身体变得十分瘦弱,纵然解毒之后笛飞声养了他许多日,也没能立时改了他胃口小的毛病,只稍稍养出一些肉来。
昨日下马车时,他戴着帷帽,又被笛飞声抱在怀中,看不出身量高矮,只知道这人生得瘦弱,寻常百姓瞧见了,误以为是女子倒也在理。
李莲花想通此事,顿时怒视笛飞声:“你干的好事!”
若不是这人要他要得太过,他又怎会在马车上睡过去,一路睡进了白水园。
笛飞声看了李莲花一眼,欲言又止,到底没把是他主动这句话说出来,只问无颜:“可有打探到黄泉府主的行踪?”
无颜禀道:“当年角丽谯曾经派人打探黄泉府主连泉的消息,他为躲避金鸳盟搜查,跑到这小远城中,改名严青田,还娶了妻室,只是后来此处发生命案,据说是管家与其妻偷情,半夜杀了主人又放火烧了半个宅院,而跟随连泉的牛头马面则被发现死在小远城矿洞之中。属下前往探查时,发现其中一具尸骨虽然失了下半身,却是被利刃砍断,另一具尸骨则是女子,绝非牛头马面这对连体兄弟。”
哇哦!李莲花忍不住露出一点儿惊叹的神色,无颜真是能干,不但能拿到角丽谯从前搜集的消息,居然还这么细心,亲自去验看尸骨确认真假……偏偏他还忠心耿耿,怪不得能得到老笛如此倚重。
无颜的禀告还没完:“属下还打听到,最近几年城中阎王娶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被娶亲的女子家中不肯收敛她们的尸身,因此这些女子都被停放在义庄中。属下验尸后发现这些女子都中了连泉的碧中计,恰好这小远城中盛产修炼碧中计所需的祖母绿矿石,只是因为前些年矿洞爆炸,矿洞中又隔不多时便会传出阎王娶亲之声,这才荒废了矿洞,渐渐无人挖矿。”
短短一日就查到这么多线索,李莲花啧了一声:“你们尊上有你这么个能干的下属,真是有福气!百川院若是在你手里,只怕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日薄西山的地步。”
笛飞声淡淡道:“百川院那几个叛主之人,岂配与无颜相提并论。”
本来还想分辩几句,可上辈子云彼丘欲用蟠龙烟审他这事就发生在小远城,方多病那个臭小子还把他关在白水园柴房里……拿他们跟无颜相较,确实是不合适。
“说的也是,”李莲花叹气,冲无颜点点头,“是我失言了。”
无颜笑道:“李门主盛赞,无颜不胜欣喜,何来失言一说。”
李莲花见他确实发自肺腑,转脸又瞧见笛飞声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心情忽然就好起来了。
他沉吟片刻,最终决定从最不容易被人怀疑的角度入手:“最近一个被阎王娶亲的女子可有下落?”
“有。此女名叫张素华,刚成年不久,原本是到外地探亲,可不知为何却被掳了去。城里开包子铺的王八十与张素华青梅竹马,也是他发现众女子尸身的。”
“那笛盟主,”李莲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头对笛飞声勾勾手指,“咱们去找这位王八十聊一聊,顺道探探这闹鬼的矿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