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安昱安静地点点头,又似乎是带有期待的转过头,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临川,“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去问他?”
临川很难想象,上一秒还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我可以让你们的痛苦结束的更快”的安昱,下一秒又像是即将获得心爱玩具的孩童,从血腥味十足到满怀期待只要一个转头而已。
“暂时不行,他的病只能控制,无法痊愈,现在还有反复的可能性。至少……要等到隔离结束吧。”从临川的视角,安昱一贯平静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些小小的期盼,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期待一个想要的回答。
被这样完美的一张脸用一种混着些祈求意味的目光注视着,临川完全无法拒绝安昱,也很难狠下心来和安昱探讨他又一次试探临川的心理底线。
临川一度忘记了冷冰冰的安昱看上去有多么的疏离,又是怎样如同美杜莎一样诱惑他突破人类道德的底线。
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安昱会是人造人吗?
不论是皮相还是骨相,从外貌到身材,安昱的一切都太过优越,他像是用人类能想到的所有优点塑造成的完美模型,可以说造物主对他的偏爱几乎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可如果,安昱根本就是被人类创造的呢?
将不同的基因片段融合塞进一颗微小的细胞中,让它一点点的复制分裂,直至成为一具能跑能动的、活着的躯体,而从这一刻开始,人类就拥有了比肩造物主的能力。
临川摇了摇头,他试图把自己妄想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如果研究所用这样先进的技术创造并培养了一名人造人,又怎么会简简单单的把他当作是可以随意使用的实验体呢?人造人本身就已经是足以影响人类进化和发展的重磅科技炸弹。
纵使安昱的脸和身材都堪称顶级,但也可能是一张幸运到极点的基因彩票,不过兑奖的代价是他的情感和自由。
临川机械的啃着手中干瘪的面包,看着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的安昱,想起在绿洲上陪着孩子们游戏的安昱,他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在自己逃出研究所的时候就把安昱带走会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也许安昱和自己之间就不会有第一次见面时的误会,他肩背上被安昱刺伤的地方就不会有那一道狰狞的红色伤疤,而安昱也可以更早地炼狱一样的研究所,可能现在也会和自己一样自在的生活在绿洲里,或者成为周炽得力的助手。
总之,他不应该像是现在这样彻彻底底的失去自我、失去记忆,独自在沙漠中漠然的流浪,被迫接受一切好的坏的际遇。
像他这样漂亮的人,是应该被有爱的家庭浇灌着长大,从小就有很多的小伙伴,即使在沙漠中也会成为迎着风沙肆意成长的、最亮眼的少年。
临川悄悄地幻想着安昱如果拥有正常人的一生会是怎样的自在,他看着安昱现在漠然的神色,在脑海中勾勒着这张脸上出现更多灵动而张扬的表情,开朗地大笑,扮鬼脸,生气……
无论怎样夸张的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都会让人感觉心旷神怡。临川第一次深刻的明白什么叫做“秀色可餐”,就连手中索然无味的干面包都变得美味了起来。
“你吃好了吗?”安昱拍干净手上的面包粉末,他听见门外的孩子们好像在争吵,阿光稚嫩的嗓音都有些发哑,可能是和别人吵架了,“我得出去看看阿光他们。”
“……吃好了。”正在借着安昱的美貌下饭的临川突然被当事人点名,莫名地有些心虚,他下意识地擦了擦鼻尖,“你去看看孩子们在干什么吧,我等一会儿回诊疗室看一下病人的情况。”
安昱并没有发现临川的不自然,他指指临川手上的干面包,“记得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先走了。”
“哦,好的。”临川顺着安昱的手指看了看手中的干面包,突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他点了点头,目送着安昱的身影转身离开了里间的大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安昱离开后没有几分钟,门外孩子们喧闹的声音就逐渐平复下来。虽然安昱一直抗拒和绿洲上的居民们沟通,但是他和孩子们的交流就显得非常顺畅和自然,似乎以前经历过的那些悲伤和痛苦都不会被分享出去,而对于记忆里同龄人的愧疚被他加倍的回馈在这群沙漠的孩童们身上。
临川收拾好剩余的食物,安昱出去陪伴孩子们之后,临川就觉得这个面包似乎缺了一个很重要的“调料”。
整理好自己的白大褂,检查好自己的隔离装备,又在进门前仔细地给自己消毒——
在临川停留在诊疗室门口全身消毒的时候,临川看向被孩子们包围的安昱,恰好安昱像是有所感受一样的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这样的对视对于临川来说有些偷看被发现的窘迫,他眼神迅速变得飘忽不定;而安昱似乎就没有类似的认知,他大大方方地迎着临川的目光,并不明白临川视线背后的意义。
治疗床上的少年依然还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但是呼吸已经变得平静而稳定,显然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红蝶症不可治愈,但是有效的控制病程,用药物建立一定的免疫屏障,虽然根据沙漠的药物物资储备来说有些勉强,但临川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少年的免疫系统重新开始工作,咳血的症状也已经消失。不过少年什么时候可以苏醒,还是要看少年的意志力。
临川重新检查了少年的体温和口腔中的溃疡情况,少年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溃疡也有一定的消退,看似所有的症状都在昨天夜晚得到了遏制,少年离苏醒也只差最后一步。
可面对少年逐渐痊愈的情况,临川的表情却还是有些凝重。
作为医者,临川对于自己的医术有自信,但绝不是盲目的。少年的红蝶症并不典型,他能用到的药物也不足以让少年恢复的如此之快,如果自己误诊,那么少年现在的平静只会让他越来越心惊。
希望少年能真的苏醒……
临川默默在内心祈祷,无论他在面对安昱时有多么镇定,但那更多是为了稳住安昱,也是为了让小诊所里的孩子们可以无知无觉、平平安安的度过这段时光。
他反复的检查着少年的情况,记录着少年的各项身体数据,近乎神经质的盯着少年的手指和眼睛,希望奇迹可以在下一刻展现。
但是直到月亮重新悬挂上夜空,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无知无觉。
安昱敲了敲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是来提醒临川晚饭时间的。
阿隼的母亲晚上送来了一碗鲜美的牛肉汤,这是沙漠里极其罕见的菜肴,几乎所有的孩子在闻到那股浓烈的香气时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羡慕的赞叹;而阿隼在一片羡艳的目光中骄傲地挺起胸膛,非常大气地给每个孩子都分享了小小的一勺子——而阿隼的妈妈特别嘱咐了,要给临川和安昱留一些以感谢两位对孩子们的看顾。
于是今天晚上,临川和安昱的晚饭变得特别的香气扑鼻,围坐在里间的小木桌边上,两人就连中午剩下的干面包都意犹未尽的吃完了。
临川在听着安昱分享晚上阿隼和其他孩子分享牛肉汤的场景时,临川打趣着:“如果病人也会想孩子们那样嘴馋就好了,用一碗香喷喷的牛肉汤就可以把他唤醒了也说不定。”
安昱回忆了一下晚上孩子们围着阿隼的场景,抬头看着临川的双眼,有些认真的发问,“需要我问问阿隼还有没有剩下的汤吗?”
临川失笑,如果真的有那么容易就好了,这样的话世界上也就不需要像他这样的医生,只要有声名远播的大厨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好了;也不会有什么绝症了。人们都能简简单单的被美食治愈。
“不用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临川含笑地看着安昱认真的神情,“如果一切能有那么简单,研究所也不会成立,人类医学也不会不停的发展。”
也许是提到了研究所的关系,临川敏锐的感觉到安昱的手捏紧了筷子,似乎是有些不太愉快。
“你们总是这样吗?”安昱没头没尾的开口,“以研究为名,把痛苦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你们得到了发展,而我们承担痛苦?”
临川明白安昱为什么会这样发问,他叹了口气,“人类的发展从来不会以同类作为代价,智者控制下的研究所早就不是人类曾经的研究所了。对于祂们来说,人类也不过时一只只蝼蚁而已。”
“那你们呢?你们曾经不也是用更低级的动物来进行实验,你们和祂们又有多大的差别呢?”安昱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嘲讽临川自以为的“道德底线”同样的脆弱,“更何况,你们不也是研究自己的同类吗?”
临川一时有些哑然。
他以为……
“以为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和外面的孩子们一样,相信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类都是道德高尚、彬彬有礼的所谓的‘绅士’吗?”安昱现在的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嘲讽,“我承认,现在生活在这里的人类看上去比历史里的你们要善良正直;但很不幸,我在研究所里呆了太久。”
“即使我对人类的历史一无所知,但是在研究所里有太多人类医学的故事了。”
“被切片的大脑,被不停复制的基因,被投放的病毒……”安昱呢喃着,细数着他曾经的见闻和记忆,“承认吧,你们和祂们并没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