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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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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戌时,霍去病才同牧野从舒宅出来,顾翁一路相送出了巷子才折身进院子。

夜色渐深,他吩咐箓竹早些侍奉舒醴歇息,忙活一阵坐下来,庭院复归寂静,独坐灯下细思今日种种,自秦氏茶山至舒家庭院,霍家少侯行事张扬无讳,此刻长安坊间怕已遍传此事。

顾翁眉心渐蹙,舒父现下回了蜀南,他虽为长辈,却不好径直询问舒醴,沉吟半晌,终是唤来箓竹:“今日园中情形,你且再细述。”

“回顾管家,”箓竹垂首应道,“午后秦公子邀小姐共赏金菊,未几卫长公主遣人来请。小姐便携了奴婢闲步园中,偏生奴婢贪看秋色落了半步……”她话音微颤,“待奴婢循了秦公子踪迹寻去,小姐足踝已伤,幸得霍少侯相护。”

“那霍家少侯?”顾翁就话问下去。

“箓竹同小姐分开了些时候,待众人赶到,霍家少侯已经同小姐在一处了,其间如何,并不得知。”箓竹确是没说假话。

“你日后更要仔细些,”顾翁指尖轻叩案几转了话锋,“霍家郎君与醴儿似颇有渊源?”

“奴婢只知,加上今日霍家少侯两度解小姐危难,再就是上回应小姐之求出城救您,余事确不知晓。”箓竹抬眼迎上审视。

烛花“噼啪”爆响,顾翁摆手道:“且退下罢,仔细照看小姐。”待门扉轻掩,灯影里神色愈加深沉。

箓竹将侯府送来的山参补药归入库房后,捧着煎好的汤药登上绣楼。

“好苦。”舒醴蹙眉饮下半盏,碗沿凝着琥珀色药痕,喉间苦涩浓重。

“良药苦口,牧大夫嘱咐须连服三日方可见效。”箓竹托着琉璃盏奉上剔透如冰石蜜,烛火里蜜色流转如琥珀,显是御用贡品,“少侯吩咐齐丰又特意送来的。”

舒醴含住糖块,清甜渐次漫开。

箓竹踌躇添了句:“方才顾翁问过奴婢话。”尾音悬在满室药香里,见纱帐中人闭目不语,便知不必赘言,自家小姐素来灵慧,定是猜得七分。

“箓儿,时辰不早了,今日劳乏,你也早些歇下。”铜漏滴至戌时,舒醴倚着绣枕唤人退下。

箓竹扶了舒醴躺好,又替她将鲛绡被角压实落下烟罗纱帐:“箓儿夜里就在外间,小姐有事唤一声便来。”

“好。你不必忧心,我现下已舒坦许多,牧野大夫医术高明,汤药十分奏效。”舒醴忍了足腕疼痛宽慰箓竹,将青紫伤痕藏进衾被,她最知这丫头总爱自责。

长安暮秋霜冻,风硬夜叩菱花窗,足腕伤处更似浸在冰潭寒凉彻骨,舒醴裹紧妆花衾被,暮色愈静,愈发衬出白日里园中摇唇鼓舌的喧嚷聒噪,直搅得鬓角生疼。

今日之事,断不是三言两语能同顾翁说清道明,好在箓竹嘴严,顾翁那里尚可周旋。

月光浸透妆花罗衾,那茶山菊丛后笃定的灼灼眸光,温暖她不惧所有,他未置一词洞悉所有揽她入怀,玄色袍角熨帖的暖意与辋川镇中的挚热气息重叠。瞳瞳菊影里他劈开人潮,她当如何同顾翁解释,又如何面对铁骑难踏的城中流言?

今日种种,这戎马倥偬的少年军侯,是王侯权贵高高在上的恻隐?还是连枝共冢至死靡它的心意?

舒醴摸不透猜不明,他襟前的温暖阔实,袖间的如兰似麝,一时揪出辋川镇中的缠绵悱恻,叫她浑身燥热辗转反侧,月色洇染的缠枝莲纹衾被里,她忽觉枕畔漫延玄袍余温,连带那人胸膛震颤的余韵都灼人起来,茶轩竹榻的浪态交缠偏生此时浮现,舒醴脊背忽沁冷汗,狠甩甩头,猛抓起罗衾将人整个裹了进去。西窗露重,更鼓碎月。

月轮碾过侯府飞檐,在前庭石径铺开碎玉,清明了楼前山石。

“少郎且宽心,舒姑娘并无大碍,”牧野吹开茶沫,觑着来回踱步的人影,“喝两剂药便可大好。”

“你多跑几趟。”霍去病指节泛白,若非顾忌女儿清誉,他今日定不会轻纵了公孙敬声去!这小子虽是表亲,却是个寻花问柳素来浪荡的,大不受霍去病待见。今日这情形,照他痞气定会翻遍京城寻出舒醴来,既是如此,定要断了他念想!

“她可还有……暗伤?”霍去病眉心微蹙喉结滚动咽下半句,眼前尽是公孙敞着襟怀的腌臜痞气。

“人是你一路抱回来的,竟不知晓?”牧野觑着他紧绷的侧颜挑眉揶揄,“少侯可要亲自复诊?毕竟有些伤处……”

“庸医聒噪!”他霍然起身,玄色大氅扫过满地银霜。

“瞧你这副模样,”茶盏磕在案上清脆作响,也只有牧野敢拿霍去病开心,“你的舒醴应无大碍。”

“如何又成了‘应无’?”霍去病微挑眉梢。

“你问舒姑娘身上不得见处,我如何断定?”牧野越发想笑。

“这般作态,”霍去病拂袖背过身去,起身往后院去,“你该治治眼疾。”

“隐疾需得望闻问切,少侯若着急……”眼见玄色大氅卷着夜风消失在廊角,牧野嘴角噙笑,这铁石心肠的杀神,倒叫个小娘子磨出了凡心!

正院山池碎了月色,汤池蒸腾雾霭。

霍去病乌发散肩搭了臂膀在池边,眉间微汗,汤色灼灼惹得血液全身翻腾,氤氲水汽里尽是舒醴的暗香款款,他掬水泼面心绪难平:水波漾起她撞进怀里的惊惶楚楚,竟比匈奴狼烟更催人心焦,他便是不顾一切也要护她周全。既已当众护下,他也再不必隐忍蛰伏,藏了初见心意,大可叫这百转千回见见长安的日头。这若即若离玲珑剔透的蜀南女子,眸中流转似山涧清泉,偏又藏云匿雾,倒叫他这惯看塞外风沙的,平白生出万千牵念,三番四复乱了寡淡心智。

月白亥初,玉漏交更,卫长公主府明灯高悬。

“湘叶,”观澜卸了钗环,轻绡寝衣滑落香肩,坐在铭文铜镜前,“今日是哪家车马?”

那湘叶自然知晓公主何意,执起犀角梳,青丝流泻梳篦间:“奴认得那车驾上的云纹酒灯,在宫里遇见过,少府贡酒的舒家正是这般形制。”犀角梳齿在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

观澜不动声色,玉指摩挲螺钿妆匣,静静等湘叶理顺秀发,望着铜镜中蹙起的远山眉:“今日乏了,你们先下去。”湘叶绾好寝发放下梳子,和其余婢女退至珠帘外,轮流值守。

少府贡酒,便是父皇最喜的南来枸酱,确是好酒。年年贡酒,倒是不曾留意,瞧着秦氏庄园的情形,她素来不近女色的霍家表兄,待这商贾舒家之女真是不一般。

观澜辗转不寐,锦衾翻涌如浪,朔风卷过重楼,檐角铁马“叮当”乱撞。

妃色卯时,长平侯府流转织金错彩的忙碌。

十月既望乃平阳公主芳诞,太常月前便奉诏备下鸾仪凤乐。

“都仔细着点,长公主芳辰在即,留心些。”庑廊下立着位烟青绢衣长寿绣直裾老妪,衣摆百寿纹随步履轻晃,她发间白玉梳压住缕鹿银丝,庄稳持重,正是平阳公主乳娘侯氏,渭城人士,阖府琐事皆经她枯皱稳当的老手,“那一处红绡歪了,再往东挪半寸!”

“侯嬷嬷,照着您的吩咐,宫里和各府的请帖俱已送出。”前厅侍女捧着鎏金帖匣来禀。

“那便是妥帖的。门户洒扫都仔细些……”侯嬷嬷话音忽滞,再过两日,便是公主芳诞,自平阳夷侯病逝,公主郁郁寡欢少有喜色,便是生辰都敷衍的,幸得新家主长平侯卫大将军熨帖,公主眼见的生了欢喜,近些年来首次愿庆生辰。

正说着,游廊尽头忽起玄甲铿锵声,远远见卫青阔步踏碎晨雾,身后亲卫捧着的沉香髹漆匣泛着雀蓝幽光——那异于寻常的形制,引得洒扫婢子都偷眼去瞧。

“见过侯爷,”侯嬷嬷躬身行礼,瞥见将军甲胄沾染的军营风尘,“公主正理妆。”

“如此正好,待我过去。”卫青接过漆匣挥退亲兵,“你先下去。”战靴踏过廊下青砖,惊起梁间一对栖燕。穿过垂花门,卫青朝主院来,这些时日他宿在军营,不曾多有时日回府。

妆阁内沉水香缭绕,见大将军进来,门厅内侍女欠身欲问安,被卫青示意噤声,他轻轻走进卧房,接过侍女为公主绾发的玉骨梳,屏退左右。

“扶光,将军今日回府,他素爱蟹粉酥……”平阳公主扶了扶鬓间秀发,吩咐身后的贴身侍女,却听身后回话低沉磁实:“夫人这般贴心。”

不及回头,卫青双臂已然环过她香肩,温柔有力。

平阳公主抚正鎏金菱花镜,映出玄色挺拔身形,玉骨梳已落入粗粝掌心。“将军如何这般早?”羞得平阳红了面颊。

“回来为你簪花。”卫青指尖掠过她未绾的青丝,顺手将雕花漆匣放到梳妆台面,“夫人且看看合不合心意?”

朝晖漏进菱花窗,悄然爬上卫青未卸的玄铁护臂,那上面凝着的昨夜星霜,盛满一匣子长安春光。

沉香漆匣启处,冰蚕丝上一组累金软翠嵌南越一品珍珠金簪错落沉静:发簪一套四件,簪首以金丝绳纹勾勒出福、禄、寿、禧四字篆文,字间皆用金丝填满,灵巧雅致;万字不到头的绳纹字心里锁着牡丹,雪青翠羽叠作牡丹千叶,花心含着月华流转的南越明珠——正是那南越贡品里最莹润的明月珠,玲珑剔透,海潮扶光。

“这南珠得来不易,京中御用点翠坊赶制三月,夫人可还喜欢?”窥得平阳眸中水色,一时没有回应,卫青怕不合心意,难得生出少年郎般的忐忑。

“哪有不喜欢,”平阳指尖悬在「禧」字上方,单这雪青软翠便是京城一绝,那越州南海鲛人泪更显珍贵,卫青定是极为用心!鎏金菱花镜里映出珊瑚微红的眼尾,平阳侧过身抱住卫青玄甲腰封,云鬓依偎风尘甲胄,“纵是未央赏赐,也不及此心意。”

卫青指腹轻拭平阳面颊湿意,却被翟纹广袖卷了手去:“怎的还招惹出金豆子?”

“将军看差了,”平阳偏头避开,步摇金翅扫过卫青的玄甲护腕,惊起细微铮鸣,“分明是你南珠晃眼。”

“好好好,我的不是,”铜兽炉里龙涎吐香,卫青一脸宠溺扶正平阳,执起「福」字簪:“且容末将为夫人理妆。”

“近来倒是听得个坊间趣闻。”平阳忽然按住他手腕,凤仙花汁染的指甲掐进玄色束袖。

“如何趣闻叫夫人这般上心?”卫青打趣。

“与霍儿相关。”平阳公主扭头望向卫青,镜前金簪投下佩剑阴影,浅笑,“你,不曾听说?”

“他又掀了谁家酒案?”卫青指节一滞,铜镜中眉峰微动。

“你如何就不念点他的好?”平阳发间步摇璎珞轻响,见卫青指节顿在发间,“秦家茶会那出戏,将军可知结局?”

“坊间跟霍儿相关的多了去,不过是些不打紧的。”卫青如何不知,那坊间听闻十之六七皆和自家少郎相关,这孩子年少富贵,意气风发,京中女子多有倾慕,一战封侯,更是口口相传。

“此番不同。”平阳唇角噙着玉漏分寸的浅笑。

“有何不同?”听平阳如此一说,卫青撩袍落座,不忍追问。

“长安女儿家的绣帕诗,倒比匈奴狼骑更缠人。”她指尖划过漆匣雕花缠枝纹,“这次少郎倒是可以叫你去了心病。”平阳公主是知晓霍去病秉性的,深知卫青此前颇为忧心,怕这孩子有啥难言之隐,见卫青疑虑渐浓并不打断,继续说道,“前些时日秦氏庄园观澜的茶话会上,为着个蜀南女子,闹得沸沸扬扬。”

“如何还牵扯了澜儿?”卫青愈发不解。

“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详情,只听说观澜气得不轻。左不过是儿郎些房里的丫头不合心意,年少气盛外头走些过场也是常有的,不必当真。”平阳心里清楚得紧,照着如今陛下对霍去病的器重,指婚无非早晚,便是那从旁妾室怕也要论阶排品,这些个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她自然不会放心上。“不过如此说来,孩子们也确实不小了。”

熏笼暖烟忽被穿堂风劈散,卫青将「寿」字簪推进云鬓:“孩子们的剑穗是该系铃铛了,有你操心最好不过,”他扶起平阳公主,“不过,现下该操心的是你好好用膳。”说着拉了平阳公主往偏厅去。

玄甲扫过满地晨光,满室珠辉都染上塞外风霜的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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