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宁静,窗帘被吹得簌簌抖动。
易南全身心绷紧,但凡有一点困意,也会立刻被惊醒。
这床底如他所说,床板极高,铺在地上的羊毛毯温暖而舒适,床底像是野外露营的豪华帐篷。
此时他扭过头,看见路淮闭着眼睛、安然憩息的模样,一个不尴不尬的想法慢慢浮现在他心里——如果这不是在床底,而是在床上,不就相当于同床共枕了吗?
他记起游戏系统给的任务:七天蜜月倒计时。
给两个男人过蜜月,易南进入社会还不到一年,见识却不算少,想到此处后知后觉有点别扭,脸也有点烧。
路淮似乎对别人的注视格外敏感,他无声地睁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扭头转向易南,只是动作灵活地转身,抬手掀开了垂到地面的被褥,望向了窗边。
“怎么了?”易南看出他发现了什么,又以躺着的姿势问,“你还饿吗?”
路淮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才回答,嗓音因小睡而微沉:“月光没有变位置,夜晚的时间停滞了,我们等不到黎明。”
易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语气思索:“你是指,城堡里的人还能动,但城堡外的时间永远停在黑夜了?”
路淮把自己撑起来,他转了一下僵硬的肩关节,发出咔嚓一声,昏暗光线中他目光一直停在易南的脸上,易南被他深邃的黑眸子这么盯着,像是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在了自己身上一样,哪哪都不自在。
他寻思大少爷可能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理解他的意思吧。
没办法,谁让他从进游戏开始就一直在阅读理解呢。
“躺在这里最后只会饿死。”路淮开口,“最好主动出击。”
易南轻轻地拍了拍手,眼带赞同,他惯性做法就是不逃避,纵然手心和耳后根都隐隐发热,他也放肆地盯了回去:“这是你第一次用‘最好’这种建议式的语气跟我说话,可喜可贺。”
路淮冷笑,他肩宽腿长,想全撑身体坐着是不可能,所以他用胳膊支起头,倾身过来:“难道我一定要用命令的语气你才会听我的?”
他轻而易举就能笼住易南整个身体,空前的危机感降临,易南后腰一紧,翻身滚出了床底,同时被他带出来的骑士剑碰到了床边的木柜,刮出了沉闷的一道响。
“不不,我还是喜欢建议式的语气,请您多用用。”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紧接着,路淮也从床底出来了,没有被饥饿感控制的他腿稳手更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所有难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的气势。
易南半蹲在床边,莫名开始出神,被这人抓住的恐惧在蒙尘的记忆中浮现出几丝,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眼瞳抖了一下,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路淮比所有的NPC或者是公爵夫人们加起来都要可怕。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被路淮眼尖地捕捉到了,他顿了一下,旋即嘴角很有魅力地勾起:“你想干什么?”
易南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他看向手中的剑,顿时睁大眼睛,毫不犹豫撒手扔掉,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路淮缓步走过来,也半蹲在他面前,神情带上了几分攻击的锐气,眼角眉梢挂着讥讽的冷笑:“你刚刚想杀我?”
“.......请不要夸张用词,”易南仰头看他,模样坦然,“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攻击你,但只是很小的一个念头,很快就没了。”
路淮不笑了,他的脸沉静得有如后花园里的那一滩幽泉,冰凉刺骨。
易南和他对视,耳边忽然响起刚刚这位大少爷说的那句“我不需要相信别人”。
讥讽或许只是这人的面具,因为大少爷总是妄图掌控别人和其他所有事情,以为不轻易施舍信任就不需要彼此依靠,易南觉得现在这面具终于裂开了。
他伸手摸到了那把剑,然后用了十足的力道把剑甩远了,放软语气:“你冷静点,我们先讲点道理。”
路淮:“我没觉得我不冷静。”
“那好,”易南点点头,“刚刚那个‘我想攻击你’的念头,跟我真正想的截然相反,那并不是我的想法,我应该是被游戏影响了。”
路淮不咸不淡:“继续。”
“昨天晚上的公爵囚禁了他的夫人,我们两个的戒指贴在了一起,今天晚上公爵家暴了他夫人,所以游戏刚刚影响了我,让我产生了攻击的念头,就像你会觉得饥饿,我刚刚也感觉到了一些激烈的情绪,但那并不是我的本意,这么说你能理解吗?”易南可算是知道绞尽脑汁是什么滋味了,说完,他青涩白皙的脸上带着期待,看向眼前人。
路淮低头看着他的手,那清瘦的手指在说话间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是想要干什么又打消了念头。
可能是想要拽人,渴望原谅的时候人就会这么做。
但他并不想原谅,所以他眼里闪过玩弄似的微光,殷红的唇动了动:“我怎么能确定你现在说的话不是在骗我?”
易南:“......”
以大少爷能来回碾压sin city那群NPC的智力,就算他装死不解释路淮稍一思考就能弄清是怎么回事,现在他问这么多完全是为了捉弄他。
太恶劣了,易南眼皮连跳三下,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把你救回来又要杀了你,”他木然地呵呵两声,“我又不是精神分裂。”
路淮心情好像愉悦了,他起身从窗边捡起那把剑,又扔回给易南,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悠闲的调整,他不再追究,重新整装待发:“去找那个女人。”
昨晚他们藏在玛利亚夫人和福克公爵的婚房,在听完玛利亚夫人“吃人”的全过程后,迎来了黎明,同理推导,如果想要进入白天,他们必须要找到公爵夫人“吃人”的地方,说不定还要旁观她们进食自己丈夫。
城堡四通八达,但易南和路淮的方向感都很好,他们一路绕过了发现有荆棘守卫的地方,搜寻高楼层无果后,他们来到了一楼最接近塔楼的地方。
建造城堡的石头呈现一种灰土的质地,踩在上面硬邦邦的,还会发出哒哒的闷响。
易南正拎着剑,远远就听到了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四个青蛙人正推着板车往这边走来,头是扁的,身体是三角形的。
夜晚城堡的仆从是不会伤害他们的,不需要刻意躲,路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能在他眼里,现在能动的除了易南都不能算人了,他蹙眉问:“那是什么东西?”
“青蛙人,是城堡的厨师兼后勤,”易南解释说,“我做鱼的时候去厨房看到的,他们说他们白天在厨房做饭,晚上出来搬货做后勤,所以很少有人看到过他们。”
路淮毫不客气:“只会做那一股死人味的浆果液,也配叫厨师?”
那四个青蛙人嘴里不知道在叨叨什么闲话,夜路走到半途才看到旁边的易南,蓦然闭嘴,他们瞪着圆大的眼睛,呆愣地站直了身体,厚实的蹼从板车上离开,一些黑乎乎的碎渣滑落在地,他们错落有致地叫:“公爵大人好!”
易南看着板车上一堆黑黢黢的东西,闻起来还有股糊味,问:“你们在运什么?”
有一个青蛙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是焦炭,公爵大人。”
白天烧柴做浆果液,晚上运焦炭,从逻辑上来说没毛病。
但对面的路淮向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去看塔楼楼顶,厚重的浓烟正在夜空中缓缓升起,易南感到疑惑:“这么晚了,你们还在做什么东西?”
四个青蛙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攘几下,有一个下巴额外肥白的青蛙人嗫嚅着回答他:“不是我们在做,是夫人在做,她还把我们都赶了出来,说是不要打扰她。”
“好像是在煮汤,我听到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了。”
“不不不,她是在炸肉,我听到滋滋滋的油炸声了。”
“你们都错了,我听到她挥刀乱劈,把砧板切得哆哆作响的声音了,她既没有煮汤,也没有煮肉。”
他们四个七嘴八舌起来,而易南听他们这么一描述,拼图一样凑出了真相,胃里一阵翻涌,但他没来得及拉住路淮,这位身心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大少爷径直走向了塔楼,推开门,一阵糜烂而浓稠的肉香扑面而来。
料理台上全是血,骨头渣四处飞溅,斜插进砧板的刀刃口都弯曲了,一旁堆着比人都高的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口大锅,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粗大的骨头缓缓飘到了锅边,露出了如墙灰般惨白的一角。
十几只苍蝇在铁锅上垂涎地盘旋,将落不落,藏在墙角的蜘蛛悄无声息爬过星星点点的血迹,结出腥臭的网。
路淮脸色未变,眼睛很浅地眯了一下,等到对面的木板咯吱一声被推开,追上来的易南一把将他拉进了旁边的小仓库里。
仓库里摆着成箱的红色浆果,味道比外面浅不了多少,能容人的空间狭小,易南只能半抱着他,握剑的那只手撑着墙,他低着头,浅浅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门外,推门进来的凯瑟琳夫人没察觉到她的厨房进了不速之客,拿出刚翻出来的大汤勺搅拌着锅里的汤,顺便挥手驱散了一下苍蝇。
她舀了一口色泽浓郁的肉汤,一饮而尽,满足地喟叹说:“也只有吃了你,我才能感觉勇气在我体内重新生发。”
之后,她踩着梯子,也不嫌烫,抓着骨头就开始吧唧吧唧地啃了起来,尖锐的牙齿不断地撕咬软肉,她带着恨意不停吞咽。
狭窄仓库里,旁听了这生动“吃播”的路淮无动于衷。
“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他冷血地若有所思,“原来是煮成汤,我都没想过能这样。”
易南明显被刺激到了,他眼睛一闭,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这是他这几天对路大少爷做的最越矩的行为,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说了。”
他捂嘴的动作没什么强迫意味,只是轻轻搭了上去。
路淮被他半抱着,自觉自己对肢体接触的容忍程度高了一个数量级,他还来得及把人扯开,就看到易南全身一抖,背脊猛然弯了下去,头也几乎要撞上他的胸口,面色也一下子白了几个度,喉咙深处也发出了唔的一声。
“别说了,”面前人又低又哑地重复说,“.......要吐了。”
胃里翻天覆地,恶心感让易南眩晕,他头抵在一片温热结实的地方,恍然间他意识到这是路淮的胸口,自己不太礼貌,又强撑着抬起头,他的头发和脸颊都很柔软,唯有那鼻梁撑起了立体漂亮的五官,瞳孔涣散时更像是一副谁都能欺负的模样。
蓦然有什么东西插进了他的头发,轻轻扯住,迫使他抬头,他难受地皱起眉。
路淮神色饶有意味,他目光在易南脸上逡巡,最后用威胁的口吻淡淡说:“你要是敢吐我就把你煮了。”
易南:“......”
资本主义真的好罪恶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