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吃青蛙也不是真的口吃,除了紧张的时候,他说话还挺流畅的。
只是真不巧,说路淮坏话时他吐词清晰一百句说下来不带停,对易南说话却磕磕盼盼的,这磕磕盼盼的特质还顺延到了他的厨艺上,比如易南教他如何把大鱼去头去尾,他手抖了半天,好不容易咬牙挥刀下去,结果失了准头,把旁边大主厨的蹼差点切掉,被摁在地上揍了很久。
等到易南把人救出来,又用尽了半辈子的耐心后,他这条支线终于走到了70%。
【“学会加入盐巴”已完成,支线完成度+10%,目前70%】
塔楼的厨房是封闭的,只有几条火炉的排烟管通向外面,易南把手和胳膊都洗干净后,对着一群支支吾吾、不舍他离开的青蛙人说:“什么时候了?”
料理台被收拾干净,火炉里只有微小的焰苗还留在黑炭上,成排红色浆果垒放在旁边,大主厨把围裙脱了,对着他殷勤说:“回公爵大人,快要凌晨了。”
竟然已经这么晚,沉迷教人做菜的易南彻底清醒过来。
“今天就不用再练了,”他加快了动作,来到门口,对可怜巴巴盯着他的口吃青蛙说,“明天我就不教了,你直接上手做给我看看。”
口吃青蛙受宠若惊,被易南亲自教烹饪对这群城堡仆人来说是一种殊荣,他连忙低下黑豆似的眼睛,紧张地搓了搓手:“感谢您,我的公爵大人。”
当易南合上门,再次望向那座隐没在黑暗中的城堡主楼时,被夜晚的凉气顺着脚底冷得一个激灵,他不禁想到:这是一个生存游戏,今晚的猎杀过去,他明天还不一定活着呢,怎么敢轻易给人承诺。
远处的天幕显出紫黑渐变的光晕,凌晨的钟声倏然响起,一瓣暗红色的玫瑰被晚风裹挟着,拂过易南冰凉的手背,他觉得有点痒,加快了脚步,一时间耳边只有脚踩在石阶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个童话世界里要素太多,光是那胳膊粗的荆棘就够他受得了,花海一样的玫瑰丛更是像围墙一样地簇拥着这座城堡。
盛夏里玫瑰开得浓稠,掉落的花瓣能把人淹死。
走着走着,易南又慢了下来,神情显出一点迟疑。
之前的紧张是因为想快点和路淮汇合,现在的犹豫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路淮其实并不需要他。
最后他完全停下来,伫立在石头小道上。
两个夜晚,公爵夫人的目的都是他,所有的攻击也都是冲着他来的,就连城堡的仆人都像是看不到路淮一样,他在大少爷身边只能带来追杀。
而且路淮完全能凭借意志力克服饥饿感,作为“食物”的自己没事干什么要凑上去,不是凭空给人增加难度吗?
不靠近,明明是最好的选择。
易南把手上的卡通腕表摘掉又卸下,这么来来回回几次,终于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开始慢慢地朝主楼走去,不过这次并不急切,目的性也不强。
“一个被冷漠对待的妻子,会选择在哪里寻找自己的丈夫呢?”易南发现自己的思绪偏离得太偏,一边握紧了木门把手,一边在寂静的空气中自言自语说。
但他推开门,发现城堡主楼里陈设陌生,楼道的蜡烛不翼而飞,青灰色的墙壁透出萧索的死气,壁画蒙尘,墙角结了蛛网。
易南的第一感觉是冷清,然后一股浓重的悲伤袭上心头,这时他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穿着紫色纱裙的女人。
那女人听到开门的动静,缓缓回头,一副姣好美丽的容貌,眼角噙着将落未落的眼泪,她手里拿着的玫瑰花瞬间枯萎成灰,洒落在地。
她的叹息声自带回音地响在城堡走廊里:“安德烈,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公爵常年不着家,回来了也只是睡客房,他老婆还能再哪里等他?!
当然是门口。
易南开门就是这么大一个惊喜,腿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神情错愕。
但是后面又传来几道破空声,从城墙边爬过来的黑青色的荆棘缠绕成人,几个荆棘守卫凭空出现,全身上下布满尖刺,他们的头齐刷刷地扭向了易南这边,如果再加上红色的灯光特效,那就是一排排闪亮的仙人球警报灯。
目睹这些后,易南面不改色又往前走了几步,上次被这么前后夹击,还是伪装成他小弟的□□头目在前而被他绑架过来的路淮在身后。
彼时路大少爷还拿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他心跳不受控制开始直线飙升。
玫瑰凋谢,艾琳娜夫人毫不在意,只是双眼如火炬地盯着易南,从腰间拿出了什么东西。
易南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根粗长的麻绳。
公爵夫人抬起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用商量的语气轻声说:“安德烈,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一直都不理我,这次回来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了,永远都留在我身边。”
城堡外,荆棘守卫在无声逼近,城堡内,她还堵着所有去路。
易南打算先进行友善交流,劝慰说:“艾琳娜夫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安德烈公爵自己有问题,他不知道爱情是需要滋养的,在厌倦这段婚姻后直接选择了放弃,他不值得你的等待。”
艾琳娜握紧了手中的绳子,神色痛苦而矛盾:“公爵大人,这是你新想出的远离我的理由吗?”
她抱住了头,尖叫道:“我都记不清你找了多少理由,我每次一靠近,你就要把我推开,对我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口吻,我也希望你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我,而不是把我当成城堡里一件冰冷摆设!”
冷漠,永远是爱情里的一把利剑,割开所有温暖的回忆,流出黯淡惆怅的冰凉鲜血。
艾琳娜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速度却堪比漂移,比那摸过来的荆棘守卫还快,她不听任何解释,只是委屈而渴求地说:“我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陪我在这座城堡里走向死亡,好不好?”
易南当机立断关上背后的木门,落了门闩,连滚带爬闪身钻进了侧边的一个房间。
艾琳娜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他也不敢回头。
房间里布局紧凑,他先是撞到了一个木架,又踩到了几个盆栽,黑暗中也不没时间慢慢摸索,只能凭借着视线中微弱的光线变动鼓起勇气往前走。
也不知道撞了多少东西,胳膊发疼,花瓶一下子坠地,稀里哗啦的碎片砸在他脚边。
易南顾不上那么多,咬牙往前走,腰上又突然撞上一个东西,他手放上去,发现挡住他去路的是一个圆桌。
枯萎的死气从背后袭来,一双冰凉到只剩下骨头的手搭在了他腰侧——
“安德烈,不要再躲我了。”
易南瞳孔紧缩:“!!!”救命!
情况十分惊险,他立刻俯身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桌子下面,艾莉娜的手只来得及在他衣服上留下几道褶。
一路跌跌撞撞,易南终于找到另一条路径,从另一扇门跑了出去,经过长长的走廊,他看到了倾泻进来的月光,于是他一手撑住窗台边沿,双腿利落一抬,整个人翻身出了城堡,一头栽进了下面的灌木丛。
他在枝丫中艰难地伸出手往外爬,月光下那手因为绷紧更显骨节分明,腕骨白净而嶙峋。
脸色更是白里透红,呼吸急促,头发上还沾着碎叶,易南一边喘一边站起来拍拍屁股,劫后余生地感叹:“幸好这下面不是石头。”
但好景不长,那群荆棘守卫不知怎么又察觉了他的动静,停止了撞门,转而向窗台这边飞奔而来。
易南:“......”好歹给他喘口气的时间啊。
二话不说,立刻开跑,十分钟后,他又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从这边的窗台重新翻进了城堡里面。
这一番操作下来,简直比他大学体测1000米还惊险,体测甚至都不需要跨栏!
他靠在冰冷石墙上,努力平复着呼吸,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路淮坐在壁炉边的身影,像是原本流畅放映的胶片电影里夹了几帧跟电影毫不相关的画面。
其造成的影响却像雪花片一样不断被放大。
宛若时间在此刻静止,他眼神没有聚焦地注视着空气。
而画面中的路淮放下了手中的书,抬眼朝他这个方向看来,这位天之骄子眉梢微扬,眉眼又近,带着嘲弄意味打量人的时候,凶气会像雪崩一样压下来,让人难以招架。
易南觉得他果然还是想要靠近,哪怕路淮并不需要他。
艾琳娜夫人来到拐角,而他仿佛触了电,猛地从墙上弹起,三步作两步爬上楼梯。
紫色纱裙没有影响公爵夫人的脚步,她把绳子当鞭子使,握住一头,把另一头重重地抡了过来,那凌厉的风声透出让人胆寒的力道!
易南全身绷紧,为了躲这一鞭,他不加思考地往旁边一撞——
“砰!”
顷刻间,彩绘玻璃在他肩膀处碎裂,而他裹挟着满身的碎片残渣,因惯性失去平衡,径直从窗口跌了出去,城堡的屋檐是斜的,他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开始往下滚!
昏天黑地七旋八转,他刚想扒住石头缝隙,却因为手心的汗猛地打滑了。
流年不利,易南闭上了眼睛。
正当他以为自己就会这么一路滚到底,再从檐边摔下去时,手腕倏地被人重重抓住了。
下落被打断,他伏在石片上缓了一秒,才竭力抬起头往上看,看到了路淮那张矜贵俊美总是带着凉薄意味的脸。
大少爷眉心压得很紧,沉着那双黑潭似的眸子,千钧之发抓人的动作没影响他平稳的呼吸。
没过一会,易南见他肩膀放松下来,眉眼和嘴角生动起来,带着惯常的冷笑:“真会作死啊。”
视角限制,易南整个视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薄缓的心跳顺着被紧握的手腕传来。
易南喉结浅浅滑动一下,而后他伸长脖子,看到路淮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正牢牢地抓着那段麻绳,绳子的另一端则是使劲想把绳子抽回却徒劳无功的公爵夫人。
他不敢耽搁,赶紧双手双脚并用,把自己牢牢扒在屋檐上:“没事没事,我稳住了,马上就能爬上去。”
最后他还是没爬几步,几乎是被路淮生拉上了窗台,又硬扯进了城堡里。
“你......”易南站稳了,起了一个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是囫囵说,“来得好及时。”
“是你来得太慢了。”路淮根本没把面色难看的艾琳娜夫人放在眼里,他胳膊发力,利索地拽过绳子,把艾琳娜拉过来后又把她捆了起来。
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打了一个结,全程甚至都没碰到公爵夫人身上的任何地方。
艾琳娜呆愣在原地,娇美的面容变得忧郁,绑人不成反被绑,落差让她失魂落魄,转向易南如泣如诉地说:“安德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这条裙子不好看,插得花太丑,才让你这么讨厌我?我真的受不了你的冷漠,请你再跟我讲几句话好吗?”
路淮不喜欢听人说废话,站在窗边冷眼旁观,直奔主题:“你在哪里把人吃了?”
易南拂开额前的一点碎发,那张脸青涩柔软,他正视这个满目哀求的女人,一字一句温和地轻声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的裙子很好看,插的花也很好看,只是他不喜欢了,所以表现冷漠,这跟你没有关系。”
“如果挽回不了,就不要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属于你自己的充满热情的生活。”
艾琳娜低声抽泣,不停呢喃着安德烈的名字,过了一会,她向易南伸出了枯瘦如柴的手。
路淮刚要去拉绳子,而易南神情平静,眼神带出几丝安宁意味,说:“没事。”
然后他回握住了那只冰凉硌人的手。
“请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我是在哪里?”
艾琳娜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默不作声地把他们领到了客房那边。
踏入房间时,外面天光乍亮,场景骤然切换,易南手上一空,屋子里的沉闷萧索也随之消散,他出神地望着自己手心。
路淮注意到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地开口:“既然结果无法改变,为什么还多管闲事?”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易南摇了摇头,片刻后,他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追问说,“.......你没感觉到饿吗?”
“好像时间够短就感觉不到,”路淮再次敏锐地给出总结规律,他挑起一边的眉,神情戏谑,“看来今晚可以快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