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就是一个错误，易南捏着笔，再次看向那沓纸的时候，眼神都带上了某种“赴死“的壮烈。

等到他刚粗略看完之后，基本知识都记得差不多了，才听到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的声音。

清晨的气息尤为清冽，路淮穿着的衬衫西装裤像是刚从专柜里拿出来一般纤尘不染、整齐精致，脸颊和脖子看起来像是刚洗完了澡，显得神清气爽，他先是扫了易南一眼，才坐在他对面，并且打开了比那沓游戏知识全解的纸厚不了多少的笔记本。

等待笔记本开机的时候，他支着手，打了一声不算热情的招呼：“挺准时的。”

说完，他又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眼角挂着一丝不明显的戏谑：“看完了吗？我昨天晚上花了两个小时总结的。”

虽然没有当过社畜，但是提前体会到了工作的痛苦，易南放下笔，只能诚实说：“刚看完，但没记住很多东西。”

“有概念就行，”路淮难得放宽对人的要求，“至少下次进游戏，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了。”

管家早已离开，会议室只有他们两人，宽大的落地窗外有明媚的阳光照进来，易南的手背在光下格外显白，一想到游戏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情节和人物，他手指下意识地一收，带着些不确定说：“我们......真的还会再进游戏吗？”

“有二就有三，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大少爷淡淡回。

他语气很淡，但音质低沉，有如实质，跟在人耳边刮过似的，让易南想起了冬天的清晨网吧刚开店时的冷清，大少爷有种无论发生什么都尽在掌控的冷静，就好像有一个命运的棋盘，路淮一直在运筹帷幄地排兵布阵，在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落下棋子。

易南握着那沓纸，好奇自己在这盘棋中处于什么位置，不过如果能让人获得最终胜利，他完全可以不计较任何事。

“我问了市中心那家医院的医生，”易南在浮起的记忆中捞到一瓢，分享出去，“医生说没有像我们两个一样，车祸之后再次晕倒的人。”

他说完，路淮的眼色有了明显变化，他起身离开位置，易南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熟悉这间会议室，都没怎么看清他，原本明亮温暖的会议室瞬间变暗了，所有透光的东西都被遮住了，壁灯也熄灭了，人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最前面的电子屏幕发出淡淡的微光。

失去光，人的视线就难以聚焦，安全感也随之散去，易南的心登时提起来一半：“.....怎么了？”

黑暗中，路淮转过身，屏幕微光太微弱，并不能看清他的眼睛，但易南却感觉他的目光如影随形，仿佛有重量，把自己提起来的心又慢慢地压了回去，带了一阵说不上来的宁静感，路淮稍稍弯了下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这就是今天让你过来的原因。”他的声音和电子屏幕的闪烁声混在一起。

易南坐着侧过身，带有轮子的扶手椅顺势在地上一滑，他抬头，看到了满屏的人。

准确的说，是满屏的人物照片，边框分明的方块状，横5列竖4排，屏幕有一面墙那么大，而此刻二十个人的面目就在这冰冷电子屏幕上充满秩序美感地呈现出来了。

不是什么正规证件照，更像是从各大新闻或者照片里截出来的，角度不一，清晰度各异。但显然截图的人技巧非常高超，也非常聪明，每个人的五官长相都截全了，哪怕这里坐的不是易南，而是一个普通人，那他在这里看过一遍之后也能在大街上认出这些人。

“这是......”易南愣然地张了张嘴，反应很快，“出连环车祸的人？”

“眼睛怎么长的，”路淮没回答他，反而发出一声很轻的笑，也没看屏幕，似乎只是在饶有兴趣地观察对面易南的反应，“看得这么清楚？”

路淮高兴的时候不一定笑，笑的时候不一定高兴，易南早就摸索出了这个规律，根本没在意，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他们脸上身上都有伤，看起来很新，不像是斗殴会产生的淤青，而且还这么多人。”

路淮眼梢微挑，修长分明的无名指又敲了五下，屏幕画面随之变动，在光影变换间，他说：“只是一部分，这已经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能拿到的最全资料了，我在这中间发现了不少熟面孔。”

他语气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意味，罪恶的资本阶级应该有“不法律的手段”，易南汗流浃背地想他总归是没到那么丧心病狂的地步。

照片切换很快，也没耽误易南看清每一个人，他轻声重复：“熟面孔？”

没过半秒，神经的最后一丝战栗如约而至降临，易南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定格在屏幕中央的几张照片上，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John？还有亨利和面具？”

路淮也将注意力转向那几张照片，最左边的是一个卷发青年，再往右是染着红发的少年，最后就是一个面目肃然的男人。

果然是第一个犯罪世界的老熟人。

“看来他们给你留下的印象很深。”易南的反应明显在路淮意料之中。

“他们是连环车祸的受害者，也穿进了游戏，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还按照游戏的设定继续生活，”易南呼吸微乱，自言自语地推理起来，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渐缓，“那游戏结束之后呢，他们还活着吗，还记得吗？”

“游戏里没死，现实中就能醒过来，”路淮翻动着调查报告，“醒来之后，他们不记得任何事。”

易南哽住：“只有我们两个？”

路淮停了动作：“只有我们两个。”

一口气被易南呼进又呼出，最后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直接趴在了宽大的黑木会议桌上，好像就刚刚的5分钟就丢掉了他积攒了一晚上的力气，这是他之前想过的猜测，这下被证实了——那些被车祸波及的人无意识地活在游戏世界里，还可能一头撞上死亡的命运。

而只有他和大少爷能记得一切，这概率都能出去买彩票了。

片刻后，他艰难地举起手比了一个“二”：“那真爱童话那个世界呢？”

“也是现实中的人，”路淮回，“几个重要角色都找到了。”

屏幕上又出现了几个兔子女孩，还有布兰克夫人、乔治勋爵、拉德克先生和萝丝小姐的照片，会议室落针可闻，所有的氛围都随着这些照片的出现而消失，路淮开了灯，遮帘也自动收起，落地窗再次奢侈地照进室内。

路淮在窗前站立，视线低垂，看到从正大门进来的一辆黑车，黑车很讲究，靠车的司机也经验十足，稳当地把车停到了楼下。

他眼睛稍稍眯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什么很讨厌却不得不去面对的东西，刚刚那个对人刺激很大的消息他置若未闻，交代说：“我要先去开个会，你等一下。”

易南从桌子上撑起头，也看到了楼下的光景，一个体型偏胖、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下了车，有几个等候在门口的人匆匆忙忙地迎上去，他们来回握手，又皮笑肉不笑地交谈几句，就在其他人的簇拥下进了大楼。

也亏得大少爷在被荒谬的超现实游戏世界的间隙，还要抽空去处理这些现实中的集团杂事，换个人来现在就已经放弃治疗了。

“没事，您先忙，”易南体谅地说，“我还要消化一下刚刚的信息。”

路淮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这种“您”“你”混叫的说法不予置评，他一边走出会议室一边说：“不会太久，毕竟不知道第三次什么时候来。”

他正好经过人手边，带来了一阵朦胧的雨林气息，易南的手登时一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就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衬衫后摆。

他明明是要说什么，一感受那柔滑的触感，到嘴边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而且这一拽也没拽住，路淮腰腹太有劲，他一下没站稳，径直朝地面摔去。

易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地板：“.....”

不会吧，这也太窝囊了吧？！有谁会因为想拽住某人而把自己绊倒的？！

他闭上眼睛，耳边隐约响起一段八音盒的音乐声，然后下一秒，他摔到了柔软的地毯上，眼前是熟悉的蓝光。

【游戏系统登录中.....】

【主要角色载入中......】

【游戏标签为科幻剧情/角色扮演/选择取向，目前全球流行度排行为A＋，归属科幻剧情类......】

【主线完成度：0】

【角色演绎度：0】

【已解锁“情景选择”功能区，进行选择时，游戏世界将进入时停状态】

【已解锁“OOC预警”功能区，将给予玩家1min时间调整自己的演绎状态】

这一套操作太丝滑，易南捂住自己的头，环顾周围，干净明朗的会议室已经离他远去，近在咫尺的路大少爷也一个影子也不见。

他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窗户开得狭小，透出几丝晦暗的蓝光，他感觉自己鼻尖热热的，用手背擦了擦，自顾自地吐槽说：“这也太丝滑了吧，之前两次好歹有个提示......”

他擦着擦着觉得不对劲，伸手一看，手背上已满是鲜血，有些还顺着嶙峋的腕骨滑到了小臂上——他在流鼻血。

还没来得及仰头止血，他看到血慢慢地滴下去，最后落到了一个破碎的相框上。

相框里有张照片，左边是他自己，右边则是一个有着一头漂亮金发的女人。

蛛网般的裂缝刚好就覆盖在那女人的脸上，让人完全看不清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