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田西禾看着这样的场景思绪被拉回那几年。
那年,凌晨,大二的洛煋在教室里帮同学赶美术实验的作业。一个孩子一个想法,天马行空在教室里开了大会。到太阳升起,校园的树木一片鎏金,像是艺术家手里诞生的全新雕塑。
当时的田西禾还是个讲师,博士毕业,他野心正盛。这所学校,是他任职的第一年。人人都道,应用美术系来了个超级帅哥。那时男孩女孩们,总在教室外向里面打量着他上课。若是在大教室的话,他就会大方地打开门,更多的孩子们进入课堂来听他讲课。
他的心里是有些开心的,离开那个学术闭塞的环境,新的环境总会给人以新的希望。即使这个希望由漂亮的面孔做开端,也总有人会赏识他的教学、他的能力。
但,一切仿佛是早就写好的剧本,再怎么更改也要回到主线,或者说,人再怎么挣扎,也要活下去。
餐桌旁的田西禾面上露出一丝痛苦,他觉得不妥帖,这样的情绪便消失了。
转瞬即逝的小小情绪,被抬头望向他洛煋的双眼搜寻到。这个现在早就成了教授的男人,看起来失去了更多。洛煋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馄饨,徒然的,没有了胃口。
“我吃好了,大家慢用。”洛煋把剩下的大半碗馄饨向前推了推。
他准备起身的时候,老太太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漂浮在上面的茶叶,问道“今天还去上那个破班?”
洛煋一下笑了出来,在这个家里,最有活人感的竟然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
“我约了设计研究院的人一起吃饭,很快就能回来。”洛煋对奶奶说。
老太太低头喝茶“嗯,那他们也算半个同行了。好好招待。”
“知道奶奶。”洛煋回答完奶奶的话,转身上了二楼。他要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些。还要,吃一些药。
餐桌上,老太太看了看田西禾。开口问道:“田老师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又有什么打算。”
田西禾莫名地有些紧张,面前的是长辈,是行业里的翘楚,更是······
“可能不走了······”他说。
“哦?不回列宾了?”
“嗯,那边的课业已经结束了。我想着还是回家更好一些。”
老太太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开口。随后,刘婶扶着老太太起身。今日,老太太也有安排。“小然,一会送我去建院。”
“好嘞奶奶,我这就热车去。”洛然拿了车钥匙,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朝二楼大喊
“哥,我送奶奶去了啊,你送田老师啊。”
喊完他转头对田西禾说:“田老师,你和我哥一起哈,我先出门了。”
他笑得像太阳般,温柔得让人不觉得他刺眼。这样的笑容洛然自己是极其满意的,看起来无害、没有心机,和他想要对外的人设一致。
车库里洛然的眼睛扫了一圈,今天要开的车自然要选低调的,毕竟是送老太太。洛然思忖着,上了车。把车停在家门口,等刘婶送老太太下来就成。
他在车里找着充电线,先把手机充上电,估计一会还要替奶奶打几个电话通知。
显然,在洛然不工作的时候他简直就是老太太的贴身特别助理。
当然,洛然是无需工作的。
他生来就为这个家服务,和他的父母有所不同,他的父母只是在老太太的光辉下铺展开来做事,而他不想做成什么大家大业的产业链。
他喜欢为人处世,和不同的人相处,让洛然感到兴奋与期待,运筹帷幄,他很喜欢。他和洛煋不一样,他不是野心家,如果其他人讨论他,他更喜欢其他人叫他阴谋家。
老太太已经坐上洛然的车前往建院。
“奶奶来系好安全带。”洛然转过头来对奶奶说。
房间内,洛煋洗好了澡。已经换上了新的西裤、衬衫。
黑灰色的西裤,勾勒出男人的长腿。奶白的衬衫将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映衬。
洛煋对着镜子,一双大手正在系领带。暗蓝色如同藤蔓的图案爬满领带,夹杂着银色的丝线,诉说着拥有它主人的品位。
洛煋有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觉得陌生,今年他29岁,自来卷的头发有点长了,遮挡住了眼睛。他甩了甩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有些发红的眼睛。
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也可能是洗澡时的水汽,它们都让他的眼睛发红。
他也在想,该如何面对这个半路逃跑又突然出现的家伙,一会儿下楼该说点什么,都过去了?我不会怪你?这些都不是洛煋的真心话。他不恨么?他又怎能不恨呢?可又该恨些什么呢?恨人是没有办法永远获得幸福的么?还是恨世事无常把人推着向前?
他只是想要一个社会地位,他就结婚了。女方全家都是这个圈子里有头有脸的角色,孩子都生出来了,难道再塞回子宫就都没事了?
他也只是想要更多权力,可他没有筹码,他只有他自己,他的脸、他的身体。在这里,他的学识能力最不打紧。种马这种东西甚至不需要学问。
他仅仅只是想能更好地生活下去,不再为了环境勾心斗角而担忧、不再为了那么一点点钱财而发愁、不再为了颠沛流离而心惊胆战。
“看,你为他把理由都找好了。”洛煋对着镜子苦笑。有时,真想一死了之,这道题他拼了命也没有解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失控了。
洛煋深呼吸,打开衣帽间的门,向楼下走去。目光向下,田西禾稍有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是的,刚刚最重要的问题。洛煋没有给他答复。看到洛煋下楼,他急忙起身,洛煋先开了口“你去哪?我先送你。”田西禾望着对面的男孩,他还是如同当初一样鲜亮,只是眼神变得空洞,他的灵魂去了哪里。
他想问,但是,他是否还有这个权力?他甚至不敢扪心自问。
“田老师?”洛煋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扯回当下。
“我中午有事,我先送你,去哪?”
从前,他的话语会更软一点,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师娘知道你回来吗?”洛煋继续发问,显然田西禾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我们聊完你再去忙,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田西禾的脸有些涨红,对面的洛煋皱起了眉,田西禾这个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聊完你走你的,我直接去研究院了。”说着洛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原本他只是想把他送走再晾着他,等时间给他们或给自己一个答案。
现在田西禾急着追问,就是说,他本身,是有第二个答案的。
似乎他不行,他自然留好了后路,再回列宾?或者去其他人的身边。
这样的推论让洛煋心里发笑,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他特么也改不了。
“让我再追求你吧,洛洛。”田西禾坐在洛煋的身边,他试图握紧洛煋的手。
“还不够难堪么?我还不够难堪么?一定要我和你一起身败名裂?”洛煋抽出了手,质问着田西禾。
显然这样的回答,是田西禾没有想到的,他试图解释,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他到底为什么去了列宾呢?他自己心里当然清楚。
他心里爱洛煋爱得紧么?好像并不是。
人,是最会说谎的,尤其是男人。
“我真的很想你,走后的每天我都在忏悔。当初不应该,可是都来不及了。洛洛,我想弥补你。让我弥补你,可以吗?”洛煋就这样注视他的眼睛,他说得多恳切啊。、
“用命弥补吗?你弥补我?谁弥补郝欣?谁弥补田甜?”
“我在说我们的事。”
“从你结婚那天开始,就特么没有我们了!”洛煋激动地开口,“你早就做完选择了,田老师。当年你对我说的话,你忘了?”有些颤抖的洛煋继续道,“你悄无声息地瞒着我结婚,你想有家庭,你有了。你想有孩子,你有了。现在你又想有我了?”
“洛洛,事实不是你说的”田西禾眼见洛煋开始激动,他想打断他说的话。
洛煋并没有停下,“事实?结果就是事实。”
田西禾抓住了洛煋的肩膀,“洛洛,你明白我的迫不得已吗?”
“你别闹了田西禾,你的迫不得已?谁拿着你的XX让你生孩子去了?”
田西禾被洛煋怼得哑口无言,没错,为什么一直为自己辩解呢?无非是洛煋最后会依着他罢了。
可是,这次的洛煋和之前都不同。
“田西禾,我们早就结束了。刚刚拥抱也好、接吻也好,都是休止符。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这个答案显然不在田西禾预料之内。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最后还是说出了“洛洛,真的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最好,你说呢?”
两人对视着,红了的眼眶是后悔么?是感到惭愧么?是所得非愿么?
良久,田西禾起身,
“我走了洛洛。”
随即,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半晌,“嗯,再见,田西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