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裴来回播了二十几遍号码,通讯机里冷冰冰的机械声一遍遍反复提醒“您的通讯机已欠费”、“当前地处无人区,信号延迟,请稍后再拨”。
他两只拇指悬在通讯机上空,僵直半天,最后陡然泄气没再按下拨打按钮。
燕裴深呼一口气,从原地站起身。扭头沉默地看着紧闭的窗户。
外面不知道为何呈现出一片白花花的状态,明明现在正值晚上七点半。
“打不通就算了。”老人瞧着燕裴失落的神色,适当发声。
他无法理解燕裴焦虑的点。
“可是我想看我爸怎么样了。”燕裴说。
老人不会安慰人,也无法跟他共情,听到燕裴这话直接实事求是客观道:“我劝你不要报太大希望,你爸现在有很大可能已经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燕裴嘴角弧度越绷越直,脸色阴沉,没好气道:“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老人并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但是他能感知到燕裴不高兴了,于是转身站起身走到后厨,淡漠地问了句:“你饿吗?我煮点面给你吃。”
燕裴没胃口:“不饿。”
老人却开始舀起纯净水放锅里,接着拧动炉灶旋钮起火,盯着橙红色的火焰,他面无表情道:“不高兴的时候就更要吃东西了。”
把所有不开心的东西都咽下去或是吐出来。
燕裴顿了一下,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些莫名其妙的话,令他诧异不已。
燕裴侧头凝着在炉灶前忙忙碌碌的老人,他没看他。
许久后,燕裴动了动唇瓣,收回视线,问向两只鱼。
“你们能飞出去吗?帮我看看我爸怎么样了。”他说完犹豫了一下,但就此打住。
分手了就分手了,他不会再问她了。
两只鱼像火箭炮一样满屋子一通乱飞,激动道:“我们当然可以飞出去了。”
“那好,你们帮我回去看看我爸怎么样了,让他尽量不要出门。”燕裴说着补充道:“还有你们两个小心点,别死半路了。”
他本来想留一只鱼在这的,但是仔细想想,它们两个还是合伙行动好点,帮扶着点,免得有哪只突然不小心迷路。
他带着两只鱼走到刚刚的窗户边,窗户外那一团白墙还在。
燕裴蹙眉,谨慎地抬手打开窗,一股怪味伴随着温暖的体温扑面而来。
这是一堵墙,毛茸茸的白墙。不是雪。
一动不动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跟发了霉的食物一样,长满了绒毛。仔细看还有隐隐约约的粉红肤色,像密密麻麻的寄生虫黏在墙外。
燕裴赶紧捡起地面上的空啤酒瓶,使劲朝中央部位一击。
轰啦一声巨响。
只只挨挨挤挤的白鼠刷拉拉在他面前掉下去,一个接一个,一只砸一只。
吱吱作响。
燕裴浑身泛起寒毛,脚底发凉,有些反胃。
原来刚刚这堵白墙是由成千上万的白鼠堆积而成的。幸好他没直接拿手推。
“快点出去。”燕裴忍着恶心冲两只鱼喊道。墙底下掉下去的白鼠又逐渐摆起阵列。
再不关窗用不了半分钟它们就会重新爬起来,轻而易举闯进屋子里。
“好。”
两只鱼异口同声,趁乱飞了出去,眨眼功夫就没影了。
燕裴急匆匆关上窗,在老鼠要闯进来之前把窗户关严实。
在原地看着重新堆积起来的鼠群,如苔藓一般。燕裴胃里膈应得慌,伸手拉过窗帘,把它们彻底从视线里隔绝开来。
燕裴跑进厨房,洗完手后惊魂未定地朝肚子里灌冷水。
“你知道这些老鼠是从哪冒出来的吗?怎么这么多。”燕裴问道。
老人淡定地从锅里捞出面条和蔬菜,随口道:“上次上校不是奉命处理系尔军团四大虫害吗?这老鼠似乎就是安第斯巨鼠的衍生品种。”
燕裴放下矿泉水瓶,漠声道:“你是说在霍……在上校消灭了这些东西之后,有人又暗地里造出来了一群繁殖更快的衍生白鼠。”
虽然他没参与过抓捕行动,也没见过安第斯鼠类的模样。
但是那一批老鼠连同他们的罪犯头子一起被霍娴灭了的这件事,他还是清楚的。
“应该是吧。”老人说道。他拿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绕过燕裴走到桌前,直接放下。
“过来吃吧。”老人朝燕裴说道。
燕裴没胃口:“你自己吃。”他现在还犯恶心,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之后心理承受能力也变差了。
不就是一堆血淋淋的尸体碎片吗,不就是一堆密密麻麻的老鼠吗。
这些曾经他见怪不怪的东西,如今却跟阴魂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
老人也无所谓,重新回到了凳子前坐下,合上眼:“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吃,反正都做好了。”
燕裴放下矿泉水瓶,走到餐桌前坐到了那碗面旁边。他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肚子很饿,但是实在吃不下。
“其实你不用给我做面的,我自己会做。”燕裴黯然道。
他不是特别想麻烦别人。尤其是跟他非亲非故的人。
老人闻言缓缓睁开眼,瞧向燕裴的侧颜,观望片刻后,他重新闭上眼。
“看来是我糊涂了。”老人说道。
燕裴扭头瞥向他,不明所以:“嗯?”
老人继续道:“我以前在一户富人家当过保姆。而你,长得很像我当初负责照料的小少爷。上次上校把你带过来时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但是观察了许久觉得又不是,你们差别太大了。”
燕裴瞧着老人潦草的面孔,总感觉那张脸背后隐藏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哪里不一样。”燕裴故作轻松打暖场,不希望引起别人的伤心过往。
但他胃里实在难受,连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勉强。
老人再次睁开眼,深深地注目着燕裴,“他不会做饭,更不可能会做饭。并且他曾经以神的名义发誓过这一辈绝对不会给人做饭,也不会进厨房半步。但你不一样,你说你会做饭,而且你身上的气质跟他差别太大了。敢惹他的人,现在应该都已经二十岁了吧。而你,跑点步就跟索你命一样,弱不拉几的。”
燕裴听到前面的时候暗自腹诽,那当然,他厨艺可好了。他以前就是靠厨艺征服霍娴的。
但听到后面,嗯,他对这老头后半部分话语保留意见。
“神?”燕裴意外,捕捉了老人话里的关键词。
老人:“对。”他翘起腿,靠在墙壁上。
“那是凌驾于所有人类和实验体之上的独一无二的进化体人类,我们那个年代都称他为神。因为无论是力量还是精神力,他都碾压所有生物体,还能不断复生。可以说随便勾勾手指头,就能弄死一支上万人的军队。”
燕裴脸色肃穆:“这么厉害?为什么现在没有他的消息了。”而且,这么厉害的人,他从来没听说过。
老人哂笑:“有这样的人存在,你觉得皇室会纵容他活下来威胁家族地位吗,当然是会想方设法弄死他了。”
“最近不是全星际爆出来的实验体植妖型号吗,其实总共有两个。这两个就是当初为了制裁他才研究出来的改造体人类。但是后来有一只发生叛变,投靠了他。两人强强联手,差点覆灭了整个皇室。危机时刻,是另一只植妖号实验体选择同归于尽,才阻止了这场灾难延续下去。”
燕裴手指摩挲着桌面边沿,“结盟的跟同归于尽的实验体,分别是谁?”
老人:“目前我只看到针对上校的通缉令,另一个型号的我没看见,这个需要辨认。因为当年那两只实验体没在公众视野下露过人形样貌,没人知道她们到底长什么样,谁是谁。”
“但,这么刚烈的实验体,跟上校倒是挺像的。”
燕裴默默思考着,他其实能大概猜测出霍娴是哪一个。
想着想着,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楚,明明都说了不要再想她了。
但那个年代,霍娴才几岁。
就要被迫成为一个没经过自己同意的新人类,接着耗尽自己的力量去做出无法想象的牺牲。
现在好不容易活下来,结果曾经为帝国付出一切,现在所有人却将矛头一转指向了她。恩将仇报。
许久之前霍娴带给他的某些不符合年纪的“老成”,如今迷题终于得以解开,他却不是特别高兴。
正当燕裴陷入沉思时,卷帘门突然被人用力地拍打。
“里面有人吗?”
燕裴忽然回过神来,猛地朝门口望去,待发现是活人。他兴奋地扭头回来对老人说:“有人,我们有救了。”
老人想说他是复制人,身上没有人的气息,老鼠不会咬他。但想想还是选择在人类面前闭嘴。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比他们强的,总要闭上嘴才能避免一些被摧毁的命运。
燕裴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跑到卷帘门旁询问道:“有人,你们是谁?”
“裴裴,是你吗?”燕巴储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听见他的声音,燕裴心蓦然亮堂,连忙俯身打开门。
老人听到门外的声音,瞳孔微微收缩,眼睛里仿佛有了情绪。
门一拉开,看见燕巴储的脸,燕裴心彻底放下。左右检查着燕巴储有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燕裴操心地问。
燕巴储视线扫过面馆,里面空无一人,遂问燕裴:“裴裴,你一个人在这。”
燕裴:“不是,还有一个人。”他说着侧过身朝身后老人的位置指过去,才惊觉刚刚的老人不在了。
燕裴微微锁眉,大步走回面馆,跑到后厨,甚至是他那个窄小的房间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
燕裴满脸迷茫不信邪大喊了几声,又想重新找一遍,燕巴储突然走进来拉住他。
“裴裴,你在找什么,这里没人了。我们快走吧,外面军部好不容易才将这四周的老鼠消灭完毕,再不走老鼠重新回来的话死的人要更多。”
燕裴迟疑地将目光从敞开的窗户上收回来,淡淡的:“嗯。”
…………
疾驰的军车里,熟悉的人都坐在里面,周金金、何姣姣、杨乐、乔桥,每个人似乎都被吓得不轻,燕巴储被分配在了另一辆车里。
看着车子不断行进的方向,燕裴抱着两只鱼,突然发觉不对劲,他沉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周金金:“……听……听他们说,我们这是要去往航站,回首都。”
燕裴气笑了:“医生先撤离?”
周金金:“按照现在的……的情况,是这样的。”她刚听到这个指令的时候也觉得离谱。
医生先撤离了,后面受伤的难民伤民怎么办?
等死吗。
“也不知道联邦那边什么意思,一来先喊我们撤退。要说那群富人先撤退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医生也一起撤退,这不是摆明了要弃了这颗星球吗。”何姣姣在一边搭腔道。
虽然说吧,她们现在是安全了,但莫名有些心虚。
杨乐:“而且这鼠灾的源头也不知道是什么,突然一下子就满地全是老鼠了,繁衍飞快,跟寄生虫一样一窝一窝,排得跟房子一样高。”
乔桥跟燕裴向来不对付,跟他待在一块他就没话说,反正自己安全就行了。于是闭上眼,不参与话题。
燕裴听她们说完,抬手推开封闭的窗户,凉风灌进来的同一时间,车外数不尽的哀嚎连绵不绝传入耳中。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上飞船?”
“为什么飞船票价突然上涨这么多,从一人六百块变成了一人二十万,天价啊,我们一群月薪六千的怎么买得起?”
“一家五口人就要上百万的票价,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为什么要拦着我们?不是先来先上飞船吗?”
“救援队什么时候到?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连救援队都没有。”
“求求你们,降降飞船票价吧,我真的买不起啊。”
…………
…………
车外如海般的人群被一道道临时筑起来的高墙围在太空港外沿。
燕裴看不到他们,只听见了无数声哭喊、质问与请求乱成一团,闹哄哄的。
燕裴心情繁重地关上窗。
车里的几人脸色也不太好看。刚刚关着窗他们听不见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