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五城很快被南盟收回,帝江死守忻州城,紧闭城门,同之前不战而降的做派有很大的差别
就在战事陷入胶着之时,原本东离境内的起义军由东往南推进,反手主攻南盟西南边境
除了北赤,听闻消息的南盟和东离又乱又怒,南盟急令笛鹤声率军十万平乱
早朝之上,东离的文武百官跪在殿上一个时辰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攻打南盟并不是离旭尧下的命令,但是前线举的是东离的旗帜,攻势迅猛,一连夺了西南大小多座城池,声势浩大,像是个蓄谋已久的攻城之战,他像是被架在弦上的箭,要防止南盟的反扑,也要防御这只迅速崛起的起义军,所以连夜在御书房里急下军令,将东离大军压到了边境
消息传回北赤的时候,变成了帝江战败连丢四城,被困忻州城,慕玄得知后那一下午,在司医局的配方错了无数次,司医局的御医吓破了胆,几个人围着慕玄核对了一下午
“姑娘的配方,本是医治圣上的良药,可这马钱子并不对症……”
“这包里也有~”
“这半夏和附子!!!”
“啊?对不起对不起~哎!我又犯错了”
“姑娘今日心思不对,要不歇一歇吧!这些方子改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都熟悉的很~”
“姑娘旁座歇一歇!”说的人是司医局今年刚入职的小太医,他放下手中的篓子,给慕玄搬来了一张椅子
慕玄也不再推脱,只拉着身旁的椅子疲惫的坐上,也不出声~
赤炎就立在司医局外,听着她不停的出错不停的道歉,直到她沉默寡言的坐在医桌旁,虽是背对着门,但赤炎也能看穿她此刻神情凝重,心不在焉
司医局的人见着赤炎,手上一顿,皆要行礼,赤炎摆摆手,所有人互看一眼之后又各种有条不紊的忙碌
他拍了拍慕玄的肩
慕玄回过神,原以为是有人要问配方的问题,直道:“嗯?什么问题?”
“朕来问一问,药备齐了没?”
慕玄抬起头,看着略弯着腰的赤炎有些恍惚,诧异的扫了一眼众人
“开春有些时日了,朕想去看一看三军将士,也应该带你去找帝江了”
“可是……”
“若是前方战事焦灼,正需要朕去犒赏三军提升气势,若是传闻是虚,那朕去自然没什么危险~”
出城的日子定在了五日之后,赤炎召步绝尘入宫,将一应事由皆交给了他和右相崔护,崔护自崔姝怡走后,一夜白头,仍勉强撑着精神应下
唱诵的文武百官排到了城门口,王喜扶着赤炎上了马车,他撩起一半的帘子,望向了北赤的宫城,慕玄心理五味杂成,王喜在马车前别过了头,偷偷抹泪
大军开拔,霍之年随行,一路取道直往山西境内,平静的让慕玄有一种局势并不紧张,战报有误的错觉
忻州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的空档处数名将士眺望而来,似要辨别来的队伍是哪一方的兵力
慕玄跳下马车,站在城门楼下往上望去,见空处有人屈肘往下望,这一望那城墙之人往后一缩,拍着后面一群人,慌乱指起来:“快,快开城门,姑娘来了”
赤炎撩着帘子看,嘴角挂着些弧度:“在这里,她倒是比朕还管用”
南盟反攻忻州的号角在四月的第一天拉开了帷幕,距离慕玄他们到来还不到七日的时间
南盟的大军压在了忻州城外十里
风鼓动着衣袖,慕玄随着帝江现在忻州的城墙之上,沉寂的气息散在暮色四合的城外
“帝江,这一战一定很难吧!”
帝江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抽出来轻轻捏了捏她,他的掌心传来很熟悉的温热:“无论多艰难,这一战只能胜,不是丢不起这座城”
“我知道,师父的病拖不得太久~这一定是他的愿望吧!但是这一战之后我们得送他回去~”
“嗯!”
“对了,怎么没见逐日和霍将军~”
“南盟如今坐镇中军的是盟芊薏~逐日被我另遣他用了,至于霍将军……”帝江顿了顿,嘴角竟然扯出一丝微笑:“他去搬救兵去了”
慕玄凝眉,直觉的被风吹的头疼:“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你在我总觉得安心。走!带你去吃点好的,就算要战斗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这以后的第三日子夜,城门口火光冲天,慕玄开着窗户往那个方向望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她便奔向了城门,城楼下的空地上或坐或躺或站着诸多将士,大家均是满脸疲惫,有的在休息,有的在收拾残局,城楼之上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在搞新一轮的攻防修筑
帝江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他的衣着仍然一丝不乱,只是沾了些许灰尘,正在城墙之上有条不紊的排兵布阵,换了新一轮的守备军,城墙之上堆满了石块,箭镞和火石油
帝江看向她时,只是温润一笑,这笑里裹挟着疲惫
“一夜未睡吗?”
慕玄点点头:“夜里火光燃了半边天~圣上同我一样,披衣在窗口站到了天亮”
“第一轮攻势并不猛,撤回去休息去了,你一会儿下城去,去公衙呆在他的身边”
“我想……”慕玄话还未说完,满城的士兵跪了一地
两人朝着同一方向望去,身后赤炎裹着厚重的袄子同王喜一同登上了城楼
他虽是唇角有些灰白,气色倒还算好:“两军交战,朕怎么可能只呆在公衙坐等,自然是要与你们一起战斗”说完他看了看立在城楼中央的大鼓:“今日,朕为诸将士擂鼓”
天光大亮之时,南盟的大军压在了忻州城下,黑压压的一片
城墙之上,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坚毅的目光注视着城下几万的大军
帝江穿上战甲,站在城墙之上,仿佛窥见了当年三军临城的景象
“嘟~”南盟长长的号角吹响,号角高亢的传遍所有角落,地面上的军马和人流开始涌动
城墙之上一字排开的士兵张弓搭箭,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一般呼啸而出,不断的有士兵倒地
对面重步兵搭起了盾牌缓缓往前推进,掩着身后的步甲兵抵在了城楼门下,城墙之上开始搭起了登楼的云梯,往下望去,盟军已经开始借着梯子试图攀上来
弓箭的飞矢仍是从空中呼啸而过,城楼之上的士兵开始往下投石,火油浇在了云梯之上,一些士兵开始滑了栽倒下去,火把遇上火油迅速的燃烧火势,将云梯烧成了木炭,被火点燃的士兵在地上翻滚,风里逐渐传来了焦味
慕玄屏息欲呕,喉头唾液分泌忍不住吞咽,紧张的捏着衣裙止不住有些微微颤抖
帝江目光如炬,仍时不时关注她的状态,将她轻轻带入了怀里:“怕吗?”
她一边瑟缩一边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城楼之下,传来一二三一二三震天的呼喊
南盟开始撞击城门了
帝江和赤炎互望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了慕玄身上
赤炎点点头
帝江轻轻拍了拍慕玄:“慕玄,为我正衣冠”
帝江披甲上马,与浪云携着几千人突出城下,城门又迅速的关闭,慕玄扒在城楼之上往下望去,帝江在城下与她要遥相对望
城墙之上,赤炎将厚袄解下,抡起鼓锤~沉闷又铿锵的鼓声震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城下忻州城的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杀声。
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
几千人马坚守城池,大肆劈杀,一迭迭如铺开了血浪
鼓锤敲击鼓膜的震颤令慕玄心神澎湃,热血直冲颅顶,有大杀四方的快感!敲鼓之人仿佛将毕生的心力都用在了上面,初时热血澎湃,城楼之下将士势气昂扬
忽然鼓声有了一丝裂缝,慕玄心下一颤忙扭头往后望去,鼓声渐乱,赤炎仍旧坚持稳着心神,像是耗费了最终的气力,鼓声渐小,逐渐紊乱,王喜在一旁眼眶发红,腿一软跪在地上:“圣上,求您保重龙体,这鼓万不可再由您敲了啊”
慕玄忙往后撤去:“师~”
只喊出一字,鼓面顿时染上一层喷出的殷红,两只鼓锤重重落地,赤炎直接栽倒于地,吓坏了两人
赤炎嘴角鲜血喷涌,眼神却是望着鼓的方向,手仍然在地上颤抖摸索:“鼓,鼓声……”
“来人,来人呐~”王喜惊慌失措
慕玄趴跪身侧,一手搭在他的脉搏之上,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师父……师父……”
赤炎侧头望向她,嘴唇翕动:“慕玄……鼓声……不,不能停!你,你去,去擂……鼓!”
慕玄摇摇头:“王喜~快,救心丸”
王喜慌乱的上下摸索,六神无主的他怎么也拔不开木塞,嘴里只碎碎念,也听不出念的什么大罗神仙
慕玄一把夺过,将原本每餐一粒的倒出了五粒塞给了赤炎
赤炎却是眼睛只望着鼓,手艰难的抬起:“去!快……”
“阵乱了,快开城门”
“不能开”慕玄吼道,她望了一眼王喜,又看了一眼刚才下令的兵士:“你过来,将圣上送回公衙,请军医过去,公公你回去照顾圣上~”
慕玄捡起地上的鼓锤,庆幸自己生在将门,自小和慕卫便会骑马擂鼓
城门之外的将士经过一瞬的慌乱,好在帝江在前方冲锋陷阵,指挥得当~此刻听得城上鼓声又起,不似刚才雄浑壮阔,初时缓且稳,逐渐密而急,正是破阵曲,声音穿透战场,气冲苍穹
远处腾起大片沙尘,有一股不可言状的威压之势,震天憾地一般在每个人的胸口炸响。沙尘的前方是黑色的骑兵昂头并进,猎猎的慕字长旗在风沙中展动,黑衣沉肃泛着泠冽的寒光,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来了,援军来了!”举目望去,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城门内的人挥着手臂异常兴奋,干裂的嘴唇不断将这四个重复着高声呐喊,要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知所有人
慕玄将鼓声擂的越发进取,城门下抱着必死决心的勇士们都振奋了起来,城门外响起了刀剑相击的刺耳之声,在支援的劲旅下,南盟只能暂时鸣金收兵,撤离了忻州城
“赢了!”城墙之上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
慕玄才觉整个手臂普通废了一般,再也抬不起来,垂下的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刚才击鼓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此刻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她挪到城头往下望去
哥哥,是哥哥!那是慕家军的军旗
霍之年此刻同他们站在一起,举臂震呼
帝江抬着满是血污的脸遥遥投来欣慰的目光,她却只想哭
这是她第一次亲见战争的残酷,比父兄口中所述更真实,更惨烈!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战争究竟可以残忍到何种境界,在经历这次生死战之后,慕玄才明白战争真实的恐惧是什么!
慕玄忽然留下泪来,温热的裹着黄沙,带着血腥的气息,是对生当同行,死亦同去最好的注解
我帝江
我慕玄
永不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