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影视城的雾气还没散尽。
莫梁远蹲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底下,就着矿泉水啃冷掉的包子,威亚组的几个小伙子正在旁边调试设备,钢丝绳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武替!过来试戏!”副导演的大嗓门穿透整个片场。
莫梁远三两口咽下包子,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渣,今天要拍的是一场高难度动作戏,从行驶的卡车上跳下,翻滚后接一个侧踢,他活动了下肩膀,昨晚睡觉时被沈星河压着的那条胳膊还有些发麻。
“老莫,今天可得小心点,”威亚组的小张递给他护具,“昨儿B组有个武替摔断了两根肋骨。”
莫梁远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放心,你莫哥命硬。”
场记板“啪”地打响。
莫梁远深吸一口气,在卡车驶过的瞬间纵身跃下,落地时他故意加重了力道,让尘土飞扬起来增加视觉效果,导演在监视器后满意地点头,却还是喊了“再来一条“。
拍到第七条时,莫梁远的右膝已经磨破了皮,他咬着牙完成最后一个侧踢动作,听见导演终于喊“过”。
场务递来毛巾,莫梁远一边擦汗,一边给沈星河发消息。
【早戏拍完了】
顺手拍了张片场朝阳的照片。
手机几乎立刻震动起来:【膝盖怎么了?】
莫梁远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沾着血迹的戏服裤。
这小子是装了监控吗?
莫梁远:【蹭破点皮,没事】
沈星河的视频通话请求立刻弹了出来,画面里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背景是律所的茶水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让我看看。“
“真没事”,莫梁远无奈地把镜头对准膝盖,“就擦伤。”
“消毒了吗?”沈星河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感,“我上次放的医药包……”
“用了用了”,莫梁远赶紧打断他,生怕他当场给自己远程讲解伤口护理,余光瞥见赵志明朝这边走来,他压低声音,“导演来了,晚上再说。”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饭,莫梁远领到盒两素一荤的盒饭,还有一碗看不到紫菜也看不到蛋花的紫菜蛋花汤。拍摄场地太热了,他在道具箱后面找了块阴凉地,蹲在那扒饭。
正嚼着,赵磊带着个陌生男人走了过来。
“老莫,给你介绍下”,赵磊拍了拍那人的肩,“这是《铁血战狼》的动作指导林导,他们缺个替身。”
林导上下打量着莫梁远,目光像在评估一件工具:“听说你身手不错?我这儿有个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莫梁远慢条斯理地咽下排骨:“什么活?”
“从四楼跳进游泳池,不用威亚”,林导比划着,“主演是柏远川,他点名要最真实的拍摄效果。”
柏远川三个字像一记闷拳砸在莫梁远胸口。
他想起十年前某个闷热的夏夜,他和廖哥还有小弟们挤在录像厅,屏幕里的柏远川一身黑衣从钟楼跃下,那个镜头英姿飒爽,成为无数堂口弟兄的“教父梦”。
“片酬呢?“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
“日结一千五,受伤另算”,林导递来名片,“明天来试镜?“
莫梁远接过那张微微发烫的名片。
收工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推开门,客厅的落地灯还亮着,沈星河蜷在沙发上看文件,眼镜滑到了鼻尖。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莫梁远沾着尘土的外套上。
“吃饭了吗?“沈星河合上文件夹。
“在片场吃了”,莫梁远把钥匙扔进玄关的碗里,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今天有人找我拍新戏。“
沈星河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什么戏?“
“《铁血战狼》“,莫梁远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向冰箱,“主演是柏远川。“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
莫梁远背对着沈星河,听见纸张被轻轻放下的声音。
“你答应了?“沈星河的声音很平静。
“嗯,片酬不错。“莫梁远拿出一罐啤酒,冰凉的铝罐在掌心凝结出水珠,“要去草原拍外景,大概一个月。“
沈星河站起身,走到料理台前开始烧水。莫梁远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按键上多按了两下,水壶发出错误的提示音。
“我下周也要出差”,沈星河重新调整水壶,“北京有个知识产权案。“
莫梁远靠在冰箱门上,看着沈星河修长的背影,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白衬衫透出肩胛骨的轮廓,像一对即将展开的翅膀。
“多久?“
“两周”,沈星河拿出两个马克杯,“刚好错过你进组。“
水开了,蒸汽顶起壶盖发出尖锐的啸叫,沈星河往杯子里放入茶包,热水冲下去的瞬间,茉莉花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推给莫梁远一杯:“柏远川本人怎么样?“
“还没见到,明天试镜“,莫梁远接过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沈星河抿了口茶:“我记得01年你带我去影像厅,看的就是他的电影碟片。“
莫梁远手一抖,茶水溅在手上,他没想到沈星河连这个都记得,“你不是睡着了嘛?怎么连这都记得……?”那小子明明看了三十分钟就睡死过去,口水都流了他一肩膀。
沈星河目光很认真:“听说他私生活很乱,在片场离他远点。“
莫梁远皱眉:“你都哪儿听得乱七八糟的玩意?”
“职业病。“沈星河笑笑。
两人喝完茶,莫梁远起身去洗澡,温热的水流冲过身上时,他听见客厅传来轻轻的键盘敲击声,沈星河肯定又在加班,这人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劲头比他当武替还拼。
擦着头发出来时,书房的门关着,缝隙里透出光亮。莫梁远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敲门,他回到主卧,发现床头柜上放着医药箱,最上面是那支进口药膏。
第二天试镜异常顺利,莫梁远完成那套高难度动作时,听见场边有人鼓掌,他喘着气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导演椅里。
柏远川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如鹰般锐利。
“不错”,柏远川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练过?“
莫梁远接过水,喉结动了动:“算是吧。”
柏远川挑眉,突然做了个他电影里的招牌动作,莫梁远下意识地接招,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
“就你了。“柏远川拍拍他的肩,“下周进组。“
回家的地铁上,莫梁远破天荒地给沈星河发了条长消息,详细描述了试镜过程,发完才觉得有点蠢,赶紧补了句:【就是通知你一声】
沈星河回复得很快:【恭喜】
莫梁远盯着那两个字,看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晚上沈星河有应酬,回来时已经快十二点,莫梁远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听见开门声打了个激灵。
“还没睡?“沈星河脱下西装外套,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
“等你”,莫梁远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喝多了?“
沈星河摇摇头,走到沙发边坐下,他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湿漉漉的,莫梁远突然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贴着创可贴。
“手怎么了?“
“开文件划的”,沈星河蜷起手指,“试镜怎么样?“
莫梁远简单说了几句,说起和柏远川过招时语气还有些兴奋,沈星河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酒精让他的反应比平时慢半拍,像只困得连尾巴都懒得动弹的猫咪。
“去睡吧。“莫梁远关掉电视。
沈星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草原……”
“嗯?“
“没什么”,沈星河松开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晚安。“
主卧的门轻轻关上,莫梁远站在原地,腕间还残留着沈星河手指的温度,他总觉得沈星河刚才想说什么,但酒精模糊了那些未尽之言。
半夜,莫梁远被雷声惊醒。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空荡荡的床铺让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沈星河今晚没来蹭床。
他摸出手机,凌晨三点十七分,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是沈星河两小时前发的:【出差改期了,我明天送你去机场】
莫梁远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他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门没锁,他推开一条缝,看见沈星河蜷在窄小的沙发上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怀里还抱着笔记本电脑。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莫梁远轻轻走进去,取下电脑,给他盖了条毯子,正要离开时,沈星河突然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衣角。
“拍摄的时候……”他的声音带着睡意,“不许盯着别人看……”
莫梁远无语,心想这醉鬼怎么还在惦记柏远川的事,他蹲下来,把沈星河的手塞回毯子里。
沈星河皱了皱眉,在梦中咕哝了一句什么,莫梁远凑近才听清,他说的是:“……早点回来。“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
莫梁远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月光下沈星河安静的睡颜,突然觉得胸口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