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克斯与米娅在罗格镇分别后,有一段时间他总会盯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发呆。
他没有伙伴,只有偶尔停在船头小憩的海鸥能够陪他说一会儿话,但可惜,海鸥似乎没什么耐心,察觉到眼前滔滔不绝的香克斯不会给它钱买报纸后,海鸥就会快速的翻个白眼,转身用屁股对着他,扑腾一下翅膀飞走。
临走之前,它们无一例外都会发出尖锐难听的叫声。
似乎是在骂香克斯——“穷逼”。
就连海鸥都嫌弃他。
香克斯实在找不到倾诉对象,他便会仰躺着,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闭上双眼睡觉来打消旅途无聊的时间。
而在进入梦乡前的几分钟,香克斯的脑海里总会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他曾在奥罗·杰克逊号的时光,他偶尔会想起巴基,怀念与他吵架拌嘴的日子,也会想起罗杰船长、雷利副船长,但更多的,是过去那些精彩刺激的冒险。
可不论香克斯想到什么,奇怪的是,最后他的回忆都会停在与米娅分别的那一刻。
她愈行愈远,逐渐隐于充满潮气的水雾里。
米娅本人或许不知道,香克斯当时追出去了。
他也不明白他当时是带着怎样的一份心情追上去的,可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的双腿、他的心脏向她靠近。
他在浓厚的雾气里跑了许久,数不清撞到了多少个行人,将抱怨与怒骂声抛置脑后,他将整个罗格镇跑了个遍,就连隐蔽的小巷都没放过。
他跑到气喘吁吁,嘴唇发白,口腔内隐约有血沫的腥甜味。
可他还是没找到米娅。
就像香克斯初见米娅一般,她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闯进了他的世界,在他的回忆里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现在,她亦如第一次见面,悄无声息的消失。
或许是一种执念,又或许是想更靠近她的世界,了解她。
香克斯出海后,他便决定,他要走一遍,米娅曾经走过的路,去做一遍,米娅曾经做过的事。
每当人们激动到满脸通红,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描绘出米娅是如何从天而降,从凶恶的海贼中救出他们时,香克斯都会撑着脸,微笑着听他们滔滔不绝说上一整天,好似感觉不到疲倦一样。
尽管在他们的口中,米娅的那些英雄事迹的内容与经过都大差不差,可香克斯就是想听,怎么听都不会厌。
而当香克斯在酒馆内喝酒的时候,总会听见前来消遣享乐的海贼们借着酒劲,醉醺醺的大声咒骂着米娅。
那些破口而出的脏话就连香克斯都忍不住惊叹,这人如果不当海贼的话,去当个作家应该能比他现在更出名。
而他的经典传世之作,应该是叫这个名字——《骂人的艺术,读了这本书,再也不怕吃哑巴亏》。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香克斯都会好奇的追问他们,米娅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而回应他的,皆是海贼们脸上悲愤屈辱的表情,他们会自顾自的斟满一杯酒,用沉痛的声线开始讲述他们曾被米娅用脚踩在地上暴打的情形,以及控诉她对他们言语上的侮辱以及打压。
说到伤心处,这群面目凶恶,肌肉虬结的海贼们都会不约而同的抱在一起痛哭。
那哭声,震耳欲聋、悲惨欲绝,吵到隔壁老汉儿以为鸡打鸣了,连忙爬起来犁了两亩地。
不论好的还是坏的,香克斯都不会错过任何一件与米娅相关的事迹,他通过他们的语言,在脑海中描绘出米娅的轮廓,并在不断地为之添加色彩与细节,使其更加生动、具体。
追随米娅足迹的那段时间,香克斯从心底里感到快乐、满足。
可米娅的故事终会迎来结局。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曾经被米娅拯救过的人们,要么年老离世,要么流连失所,就连那些咒骂过米娅的海贼,要么命丧大海,要么隐姓埋名在某个角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而关于米娅的故事,也因为这群人的落幕,而逐渐被众人淡忘。
香克斯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遗忘米娅的。
一切就像倒退回了他们在罗格镇分别的那一刻。
脑海中曾被他一笔一划勾勒出的灵动人像,被岁月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失去了色彩。
即使如今,米娅就在他的德雷·弗斯号海贼船上,躺在医疗室的病床上,香克斯依旧感觉得这是在做梦,整个人像是天上的云朵一样轻飘飘的,一切都梦幻到不真实,
明明他只要抬手就能触碰到她的脸颊,可香克斯还是感觉他们之间距离太过遥远、陌生。
他希望米娅快点醒过来,又别扭的默默祈祷她明天再睁开眼。
因为,他还没在脑子里组织好语言。
他该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说些什么话呢?
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米娅,你终于醒来啦!
不、不行,这样太热情会不会吓到她啊?
——米娅,这么久没见面你怎么变得这么菜啦?竟然还会晕过去。
不!
香克斯在脑子里疯狂摇头。
他敢保证,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了,那么下一秒他的脑袋就会永远和他的身体说拜拜。
那么……他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香克斯苦着一张脸,愁的开始薅头发。
就在他烦恼的时候,他听见了身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香克斯扭头望去,是贝克曼。
贝克曼正倚着门框,手掌上是香克斯的电话虫。
贝克曼借着将目光移向香克斯的片刻,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病床上昏睡的米娅。
呼吸绵长平稳,眼皮下眼珠的无意识转动频率也没有变,看来她还没醒。
他朝香克斯招了招手,示意香克斯出来说。
香克斯最后再看了米娅一眼,确保她没有任何即将醒来的迹象之后,才跟着贝克曼出了医疗室。
贝克曼顺手将门轻轻关上,与香克斯肩并肩靠着墙壁。
贝克曼扫视甲板一圈,将众人若有若无投来的八卦目光全部压下之后,他才将掌心中状态异常的电话虫递给香克斯。
“你看看吧,你的电话虫,从刚才就开始一副想吐的样子。”
香克斯接过电话虫后,贝克曼两手才有空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
贝克曼吐出一圈烟雾,“你昨晚不会喂它喝酒了吧?”
“不可能!”香克斯一副天大冤枉的表情,“我昨晚根本就不记得要喂它了。”
贝克曼:……
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抖。
他忽然开始佩服这个电话虫了,能跟着香克斯那么久,没有被饿死,也没有食物中毒,生命力真是顽强。
“真是奇怪啊。”香克斯古怪的嘟囔着。
他将电话虫放在掌心举起来,与眼睛平行。
电话虫的脖子像是被一只隐形的手掐住一样,僵硬着伸长,脸上更是一副诡异的,像是被噎住的表情。
“为什么会这样啊……”
贝克曼吸了一口烟,“很遗憾,本乡虽然是医生,可电话虫并不在他的知识范畴内。”
香克斯沮丧的长啊一声。
虽然他经常不记得喂它吃菜叶子,每次都是在它饿到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掰开它的嘴往里面狂怼食物,甚至有时候他喝醉了脑子一抽,还给它喂高浓度小麦饮料。
可毕竟陪伴了他那么久,香克斯还是不舍得任由它病死。
贝克曼拍了拍香克斯的肩膀,“再买一个吧。”
也不知是不是电话虫听懂了贝克曼说的话,它就像是打通任督二脉一样,一瞬间精神抖擞,仰着头,将嘴张到最大——
是照片,数不胜数的照片,如同喷泉般升至高空,在某一高度下沉,如同一片片的雪花般打着旋随着海风飘落、起伏……
在漫天飞舞的照片中,电话虫双眼亮了起来,在它的头顶显出一行字:
【米娅:HI~】
香克斯的瞳孔颤抖,一颗心为之触动,疯狂跳动。
他此刻多么希望自己能生出左臂,这样他就能抓住一张照片。
贝克曼代替了他,他嘴里衔着吸到一半的烟,弯腰将落在地上的照片捡了起来,就连空中的也没放过。
电话虫吐完最后一张照片后,恢复了正常。
贝克曼拿走电话虫,将厚厚一沓的照片放在香克斯掌心。
“倒是没见识过,电话虫还有这种用途。”贝克曼打趣道。
香克斯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儿一样,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他席地而坐,将照片放在大腿上,一张又一张的翻看着。
“我也没有想到。”香克斯笑弯了眼,“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她的照片。”
“她甚至没有给我发过任何消息,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明明说出的话是那么可怜,可香克斯却依旧笑着,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是吗?”贝克曼语气意味不明,他垂眸盯着香克斯的头顶,鲜红的发丝因他的动作而微微浮动。
“你知道吗,贝克曼。”
香克斯的目光似乎黏在了照片中米娅的面孔,眼中流动着怀念之色,每看一张,嘴角的笑意越深。
“就在刚才,我还在纠结该怎么和她开口说话,我总感觉我和她已经是陌生人了,毕竟我们的人生轨迹已经交错了这么多年。”
“可是……”
怀念沉淀,融化为一腔柔软。
“可是就在看了这些照片之后,我才发觉,她好像从未离开过,我又走过了一遍她走过的路。”
他再次提起画笔重新描绘一遍她的轮廓,用更加绚烂的色彩填充他曾错过的空白。
他终于知道他应该和她说什么了!
香克斯猛地站了起来,将照片珍惜的收回怀里。
他现在就要回到医疗室,坐在米娅的床边,等她一睁开,他就跟她说这句话!
香克斯已经决定好了。
他在贝克曼奇怪的表情下,一鼓作气推开门,走进了医疗室。
香克斯的屁股刚贴上凳子,就听见病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嘤咛声。
他惊喜的瞪大眼睛,紧忙将脸凑了过去。
“米——”
话音未落,香克斯的左眼视角骤然一黑,紧接着就是强烈的钝痛覆盖左眼眶。
香克斯被拳劲的余威带着向后仰,砰的一声连带着凳子整个人摔倒在地,发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刺耳声。
左眼肿成一条缝,香克斯彻底懵了,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只极速踢来的右脚占据全部视野。
香克斯疼的发出一声闷哼,如离弦之箭一般砸向墙角摆放的医疗架。
药物、书籍、医疗工具掉落一地,动静大到好似要拆了整个医疗室一样。
就隔着一个门抽烟的贝克曼自然注意到了里面的异常,他推开门,就见到医疗室内一片狼藉,而香克斯身上堆满了药物,正龇牙咧嘴的捂着胸口。
而造成这一切的肇事者,米娅,则是沉着脸,看起来格外冷静,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
贝克曼望着米娅,语气迟疑:
“你……”
“发生什么事了?!”本乡从贝克曼身旁挤了进来,他隔着老远就听见医疗室传来的巨响,看到如此景象,也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我的天……”本乡感叹。
又来了两个不认识的人。
米娅危险的眯着眼睛,一掌拍下,落在地板上的物品应声飞起。
她右手指间夹着三个手术钳,将右臂的力量聚集于手腕,猛地往前掷去。
第一个手术钳飞出。
贝克曼推开本乡,“小心!”
本乡趔趄一步,左肩竟贴着手术钳的顶端擦过,精准的钉入他的衣衫,他被这手术钳上残余的冲击力带的踉跄后退,撞到了墙壁才停下。
砰——!
手术钳深深嵌入墙壁,尾端被震出残影,发出嗡鸣之声,本乡如同砧板上的鱼一样被钉住。
一击未中,第二击已临近眉心。
贝克曼厉声大喊:“本乡,低头!”
砰——!
头顶再次传来手术钳砸入墙壁的沉闷巨响。
本乡低垂着头,瞳孔因恐惧而收缩,脸色泛白,额头不停地冒出冷汗。
如果……如果刚才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