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上得是困意连连,汤淇打哈欠打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东西自带模糊效果。班主任一整个早自习都没来,教务处的人来看了几圈。
其中有个老师还专门走进来转了一圈,收了几本课外书。
汤淇磕磕绊绊地总算完整地背下来了屈原的《离骚》,拗口生涩的字就是她的天敌。
下课铃声响的时候,读书声已经无了。
汤淇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真的可能感冒了。她合上书,朝着后面看,曹诗茵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她皱着眉陷入思考,到底是什么事,明明早上还记得,现在就忘了,该死的记忆力。
曹诗茵走过来:“走,吃饭。”
“好。”汤淇手里握着饭卡,一本正经地说,“我最近需要吃点药补补脑子。”
“哈?”
“早上我妈好像给我说了什么,我给忘了。”
“能忘记的肯定都不是重要的事,你就别在意了。等晚上回家再问问你妈。”
“也是。”
校园瞬间被学生给占满,去往食堂的路上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汤淇和曹诗茵手拉手,说着无聊的八卦闲话。
路上的水坑有大有小,两人遇到需要绕过的地方,便会延长手臂长度,很像在雨中跳芭蕾。靠近又分开,分开又靠近,双手一直没有松开。
天空灰蒙蒙,似乎距离地面很近的云雾。
幸好他们是高一,是第一批吃饭的人,食堂里的人没有特别多,不用排太久队伍。
汤淇和曹诗茵到最边上的菜汤窗口。他们是北方人,早上习惯吃高碳水的主食。所谓的菜汤就是炒菜加馒头、粥,也有可能是一锅出来的烩菜。
“周末休息了,我想去吃麦当劳联名那个套餐,你陪我去。”
“哪个联名?”
“就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曹诗茵拍着脑袋,那力度感觉不像是在拍自己,一点不心疼,“靠!我觉得我也需要吃点补脑的营养品了。”
一想到学习轻松的曹诗茵也时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不是一个人自闭无聊。她欣喜不已,简直找到了同伴:“是吧,我就说高中学业不是人能学的。”
曹诗茵耸耸肩,轻松地说道:“还好吧,就物理比较难。”
汤淇不想搭理她了:“问你简直是自找没趣,以后再也不跟你讨论学习的事了,作业借我抄抄就行了。”
“我都是瞎写的你也抄,饥不择食。”
“啊?”汤淇以为曹诗茵都是很认真地在做题目,每次练习册上做题笔记严谨到像是标准答案,“怪不得我每次错那么多,还以为是刚好把正确答案给改了。”
队伍往前移动了几步,曹诗茵说:“今天你妈怎么没给你做饭,我想吃那个紫薯饼。”
“紫薯饼?晚上回家给我妈说一声。”
“谢谢妈妈!”
“不客气,乖女儿。”汤淇摸了摸曹诗茵的小脸,“记得多拿些零食来孝敬我就好了。”
“给你脸了,我哪次不给你带吃的。”曹诗茵翻了个白眼,举起餐盘作势要拍在她身上。
汤淇抱紧自己,茶里茶气地说:“好暴力哦,以后长大了没人敢给你结婚。”
“那就不结婚了呗,结婚又不是什么好事。你看看英语老师,去年刚结婚,今年下半学期挺着大肚子还在上课。”
“大肚子?哪有大肚子?”汤淇拧着秀眉,回想起昨天英语课,老师穿着一件长裙,身材看起来挺正常的啊。莫名是她太瘦了,所以才不显怀。
“真的是大肚子,你今天上英语课仔细看看。”
“我不敢。”
英语老师太喜欢提问学生了,只要你一跟她对眼,这节课保准会格外重视你。上讲台默写课后单词、读课文、翻译阅读理解......有太多互动的内容。
上个学期还不是这样,自从年后开学,老师完全变了一个人。
听说是学校领导去了别的城市重点高中学习了一个多月,那的老师都是这样教学的,这叫发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
“你悄悄的看,不给她对视。”
“不行,我眼睛太大了,不像你一条缝,老师不会察觉。”
“欠揍!”
两人打完饭找了位置坐下,这时高二的同学刚刚好下课,一个个如脱缰的野马冲进食堂,汤淇咬着筷子,不太理解这种行为。她很爱吃,但不喜欢这种。
想到以后可能也会这样匆忙,她瞬间觉得高一太快乐了。
汤淇夹了一口花椰菜塞进嘴里,平平无奇的味道,淡的只有咸,还有油。咬了一口大馒头,双眼无神地咀嚼着,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让她记起了忘记的事。
“我妈今天早上给我做饭了!”她盯着曹诗茵说,“想起来忘到三号教学楼了。”
“三号教学楼?你去那里做什么?”
“就......早上要迟到了,从那里经过。”汤淇很不擅长说谎,表情有些不自在。好在她平时也不骗人,所以曹诗茵很容易相信了她的理由。
“等会儿吃完饭去那里看看,还在不在。”
“好。”汤淇说,“应该不会被拿走,我上面还写了名字。”
“全校又不是只有你叫汤淇,写了你名字不一定能还给你。也可能打扫卫生的阿姨会扔到垃圾桶里。”
“那快点吃!”
汤淇把馒头掰开,另一半放在餐盘里。用力握着馒头,缩成一个紧实的小团,几口就没了。她吃完了,曹诗茵还没吃好,便坐着等一会儿。
此时餐厅完全找不到一个空位置,满是学生。
汤淇并没有催促曹诗茵,坐着放空自己,思考要是丢了晚上怎么给妈妈交代。肯定不能把前因后果都一字不拉地说清楚,当时楼道里太黑,她没注意。
手上拿着伞,还要背书包,自然而然就忘了保温袋在旁边。
回到教室惦记着男生被同学欺负,又要背书,要不是曹诗茵问这一句,恐怕晚上回家她也想不起来,
汤淇是个粗心大意又神经大条的爽快人,不太会因为别人的言语感到难过或则自卑,但偏偏爱管闲事。大概是小时候常看警匪片,渴望伸张正义,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虽然她和那个男生不太熟,但受欺负并不是无关紧要、可以装作看不见的事情。她如果劝告自己不要管,一定会在以后的无尽岁月中后悔。
可她要怎么做呢?
为什么他说老师没办法解决,那要告诉谁?她想帮他,但自己也只是一个学生,能做得很少。
汤淇想到的首先是爸爸妈妈,他们能帮那个男生吗。
学校还真是小,汤淇只是扫了眼前一圈,看到了不少班里同学,还有纪律。
哎呀,好烦啊!
明明所有人都告诉她高中只要学习就可以了,但为什么现实并不是如此。除了学习,还有各种各样的青春期矛盾,和同学的争吵、不同人之间的关系维护......。
纪律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都不跟我说话了。
奇怪归奇怪,但最好一直这样。反正高一期末考试完要重新排座位,到时候我要和曹诗茵坐同桌,远离这个人。
汤淇换了一只手撑脸,面对旁边的过道。
早上那个男孩端着餐盘突然从旁边走过去,他没打汤。打汤要多加一块钱。等他人走过去,坐在纪律那一排的餐桌,汤淇眼睛一直跟随。
“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吗?我们班的。”
“谁啊?”曹诗茵茫然地嚼着馒头。
汤淇扬了扬下颚,让她转后面看:“那个瘦瘦的短头发,后面校服有些脏东西。”
曹诗茵扭头看到了她说的那人:“我老曹家的人,曹均。”
“曹均?”
“对啊。”曹诗茵盯着汤淇,“你怎么问他的名字?”
“同学嘛,不知道名字多尴尬啊。”汤淇笑着,“我就是觉得他的脸很熟悉,叫不上来名字。”
曹诗茵没当回事,继续吃饭。
原来叫曹均啊。
汤淇知道他学习很好,每次考试名次比纪律还靠前。这种好学生按理说应该受老师和学校重视才对啊,怎么一直没发现他被别班同学欺负。
过了几分钟,曹均对面坐下来了三个人。汤淇倒抽一口气,心跟着提起来,手慢慢收起来握成拳头。
人如其面。
有些时候是没错的。
三个人不算是把坏人写在脸上的那种混混,但浑身散发出来的不怀好意也足够唬人。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学生坐在这里,还有几个老师也在吃饭,汤淇还不信他们能做出什么事。
“吃的什么啊?我看看有没有我喜欢的。”石俊峰来者不善,旁边坐着他的两个小弟。他拿着筷子在曹均的菜里翻来翻去,有的掉在了桌子上。
诚心来找事的架势。
曹均低着头只咬馒头,不搭腔。
食堂阿姨做的蒜苔炒肉,肉只有零星星几块,肥多瘦少,全部被石俊峰挑走,塞进嘴里。边嚼边说:“其实我们都是好人,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提醒你五百块钱别忘了。”
另外一个人开口:“别说你五百块都拿不出来,不是刚发了助学金。”
“那是交学费的!”曹均实在忍不住说道。
“呦呦呦。”有人笑了,笑得极其恶心,“还交学费呢,学费都交不起,上什么学!回家捡破烂得了,捡到我家,要是我心情好,说不定赏你一百。”
曹均这才发现自己多么可笑,打就打了,还妄想和他们讲道理。
“听说你班里第一名是不是?”石俊峰筷子朝曹均餐盘扔过去,溅起汤汁撒到曹均胸前干净的校服上。校徽蒙上油渍,不那么清洗完整了。
曹均缄默无言,抓紧吃饭。
“这第一名啊。”他啧了几声,手肘搭在桌子边缘,身体前倾,“第一名是不是能考上好大学,毕业后有份好工作?有份好工作应该就不用捡破烂了。”
语重心长地感慨:“努力学习,到头来只是为了不捡破烂,真是太让人感动了!我要是有你这么大的志向就好了,可惜我家不是捡破烂的。命里富贵,逃过一劫。”
旁边两人吃着吃着笑出声,饭喷到了桌上,令人作呕的嘴脸。
几人咯咯咯地笑,汤淇恨不得耳朵伸过去,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再威胁曹均。
曹均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握紧,肩膀气得发抖又无可奈何。处于弱势的地位会让人失去判断能力,他有一瞬间竟然有些认同石俊峰的诡辩。
“你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我的钱?”
石俊峰不可思议地愣神了几秒,哈哈大笑,反问:“你知道五百块钱可以干什么吗?”
曹均捏着筷子沉默。
“什么都不可以干,但你拿不出来,这就够了。”他得意洋洋地昂着脑袋。
曹均明白过来了,原来就是想为打人找一个理由。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欺凌。他的担忧和自尊心让他永远说不出口,变成一个好用的沙包。
曹均已经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逃出对方魔爪,永远不可能。
除非他们从世界上消失,从这个学校消失,他尚且能安心上完高中,但那些伤痕依然在。
他想只要自己不死,便随他们去吧。
石俊峰说的没错,他想要考上好大学,想要有好工作,不再捡破烂,给奶奶一个安宁晚年。这么多年来,奶奶和他相依为命,支撑他的就是可能会有的美好的未来。
人各有命,他不去纠结不公。
对别人来说不值得拿出来的愿望,但对曹均来说格外重要。
曹诗茵吃完了饭,两人端着餐盘到前面给阿姨。
从曹均身边经过时,汤淇特意留心他的表情。瞄到桌子上肮脏不堪的菜,她知道了曹均又三人被针对了。
无独有偶,纪律也看向了汤淇。
三个人视线交错移开,各有各的心思。
“我们班的曹均人缘还挺好的啊,别班的人都能玩得来。”陈行舟不知所以,顺着纪律目光望过去,发现再看曹均。
纪律冷冷地说:“你眼是瞎了吗?”
“?”陈行舟无语发笑,“我怎么了,为什么骂我。”
纪律不解释,生气地端起餐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