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是望海市的一个大家族,往上数七十八辈的老祖宗,那是在皇上面前露过脸的。放眼整个望海市,能与其相提并论的,屈指数,没有。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孙家底蕴深厚,世代显赫,旁家望尘莫及。
如果说单家,沈家在望海算得上一号,那孙家就是天字头号,金字塔的尖尖。
十多年前孙家丢了孩子,之后一段时间,整个望海市都在警笛声度过,阵仗之大,如今提起许多人仍心有余悸。威慑,悬赏,漫天撒网的找……孙家把能做的都做了,就差挨家挨户的去搜。
可那孩子跟人间蒸发一样,花再多的钱,用再长的时间,也没能找到。
人都是有好奇心理的,上次的认亲宴没见到主角,这次定亲宴,是无论如何都要瞅上一眼的。尤其是孙家迟迟没放出联姻对象的消息,更惹得一众宾客猜测乱想。
进宴会厅没多久,单唯道:“你去找你妈,我这边碰到几个熟人,跟他们叙叙旧。”
单念致正好不想待他身边,一听此话,瞬间离单唯三米远,拐了个弯,消失在觥筹交错外。
宴会是在孙家老宅办的,场地很大,形式也很古朴,院子里放了些电视里才能看到的玩意,投壶,箭靶,燕子纸鸢,若不是周围宾客穿着西装礼服,单念致都要恍惚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影视拍摄基地。
他从竹筒里拿出支箭,左右瞄了瞄,见四下无人,退开几步,眯起一只眼睛比量,轻轻往前一掷,啪嗒,箭落在了石板地上。
料想得到的结果,反正无事可做,单念致跑过去捡起箭,又掷了一次,七个来回后,终于听到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单念致内心赞叹一瞬。
啪——啪——啪——
是鼓掌的声音。
竟有小人偷窥。单念致心一抖,转头看过去,花树后面的廊子里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厉害啊,投七次就中了一筹,”一个俊朗的男子从两棵树之间钻了出来,笑道:“我们之前见过,你记不记得。”
这个人,单念致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洗手间外和另一个男人热吻,单念致撞见后,当天晚上天赋异禀的开窍,从此开始了对任故文的死缠。
没有烂打,因为他们属于双向奔赴。
想起那一夜的春梦,单念致脸色泛红,点点头道:“我们上次也是在孙家的宴会上碰到的。”
“是啊是啊,你的记忆力也很好使,”男子咧嘴笑着,变相的把自己夸了。
单念致无所事事,和他聊天,问他会不会投壶。
男子两眼亮起光芒,道:“会,当然会,我站在那里都可以投中,你等着啊。”
他拿了两根箭往远走。
忽然,单念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掏出来一看,是沈墨雪的电话。那名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探头看,对手机很好奇的模样。
拇指撑着下巴,两只眼睛思索,很快告诉单念致一个睿智的答案,“点绿色的就可以传信了。”
单念致滑动红色的按钮,歉意道:“有人找我,我得去前厅了。”
“你去吧,”男子随手向后一扔,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长箭竟然投进去了。
单念致目瞪口呆,男子神秘笑道,“小孩,我看你面相,就知道你和我一样真诚。如果我们再见一次,就是第三次了,到时候我把你算做我回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他又在夸自己。
单念致理解不了他的“回到这里”是什么意思,有礼貌的回应,“好,待会我们里面见。”
-
但凡是宴会,总能遇到些熟人,所以单念致一来就找个清静地方躲着,他不喜欢夹杂着异样和探究的目光。好在单念致交际圈小,从小到大规规矩矩的上学,同性恋这一个标签旁人会私下议论,却没有人舞到他脸上。
世界是开放的,唯有的两对封建父母,让单念致和方深若摊了个正着。
“念致,快过来!”沈墨雪笑着冲他招手,介绍身侧的人,道,“这是妈妈的一个朋友,陈阿姨,你小时候陈阿姨还抱过你呢。”
“陈阿姨好!”单念致说。
陈阿姨如触犯关键词的NPC,温和的说出台词,“这么久不见,念致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个帅小伙子。”
单念致也如被设定程序一般,嘴角上扬三十度,轻轻笑着。
哈哈。
沈墨雪是这个场景的主持人,cue完这一流程,又开始介绍另一位,道:“这是陈阿姨的女儿,小琳。”
不说小时候“你俩还一起玩过呢”,大概就是没见过面。单念致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小琳同样,“你好。”
从小到大,单念致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单念致可以跑去玩了。
但这次似乎有点不一样,沈墨雪和陈阿姨眼神交流,似在筹谋大事。不远处,单唯和一名中年男子看似交谈,实则虎视眈眈的盯着单念致。
单念致抬头一瞥,单唯就收了目光,装模作样继续洽谈。单念致头顶冒出问号,想不通这对相看两厌的父母合起伙来,又打算怎么蹉跎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大户人家的订婚仪式繁琐复杂,有个主持人在台上喜气洋洋一通介绍,沈墨雪站台下也是好一顿感慨,道:“我是记得当年,参加孙家那孩子百日宴的时候,我正怀着念致呢,说起来两人也没差几个月,如今看着人家都定亲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有些心急了。”
沈墨雪满眼欣慰,看向单念致的目光寄予了厚望。
单念致淡淡笑着的嘴一下收回去了,盯着台上的司仪,比上课听讲时还认真,脚动身不动,碎步平移,准备像阿飘一样消失。
沈墨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揽着他站到了小琳面前,两位母亲一起使劲,道:
“念致,妈妈和陈阿姨有点事情,你照顾一下小琳。”
“小琳,妈妈突然有事去做,你和念致是同龄人,年轻人多聊聊天。”
母亲们离开,留单念致和小琳大眼瞪大眼。单念致觉得陈阿姨比自己父母还要奇葩,心道:全望海市都知道单家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您断网了没听说过吗?
这是从疗养院出来后,单念致第二次被介绍女生认识了。
貌合神离的夫妇,在这方面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默契。
单念致找了个沙发坐下,他不知道沉默寡言的小琳是怎么想的,但有些事情一开始就说清楚比较好,开门见山道:“你应该听说过吧?我喜欢男人。”
小琳点点头,“我知道,方深若。”
听到深若的名字,单念致心底漫延出苦涩,有个辩驳的声音冲了出来,他心道:不是深若,我喜欢的是任故文。
只要还留在望海市,他就永远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别人介绍自己喜欢的人。
“我听过你们的故事,很悲惨,也很无奈,”小琳垂眸,盯着桌上的果盘,“过去半年多了,你走出来了吗?”
手机震动,单念致拿出来看了眼消息,眉眼缓缓舒展,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道:“我很快就会走出去。”
“真好,”小琳羡慕的说,又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让我们俩个见面吗?”
“能猜到一点,”单念致看向躲远处观察的两对父母,眸色变冷,道:“但他们不会如意的。”
小琳若有所思,最终却没说什么。
-
“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最真挚的祝福,邀请男主角们隆重登场!”司仪在欢呼声中呐喊。
单念致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男主角们?
不过也可能是司仪嘴瓢了,单念致站起来看向台上,发现了熟悉的面庞,是在院子里看他投壶的那个男人。
男人胸前别着价值连城的胸针,大步走上台,抢过司仪手里的话筒,试探拍了两下,听到声音后,先是被声音震得瑟缩一下,紧接着冲单念致的方向喊道:“第三次了,新——朋——友——我现在叫孙煦晨,哈哈,想不到吧,我就是你两次参加宴会的主角。”
是在和我说话?单念致睁大了眼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到了。
另一位男主角站在台上,十分亲昵的摸他头,温柔的说,“别闹,想交朋友,好好走完仪式再说。”
孙煦晨回头瞪他,以一种上位者的语气,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是我的人,不准忤逆我。”
单念致在台下看得目瞪口呆,一众宾客也不知所云。
孙家订婚的对象竟然是个男的!?
这消息要是放出去,不知得令多少人磕断牙。
司仪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说着转圜的话打圆场,却始终没有介绍订婚对象的身份,而在场也鲜少有人认出他,要么是比孙家还要顶级的权贵,要么就只是个普通人。
单念致最先反应过来,跑到台前拍掌叫好,十分真挚的大喊:“新朋友,祝你幸福!”而后小幅度竖了个大拇指,压低声音说,“你也太牛掰了吧!”
孙煦晨满眼高兴,问道:“牛掰是夸我厉害吗?”
单念致嗯嗯点头,不怀好意的瞅向父母的方向,沈墨雪显然处在震惊当中,她不会明白为什么两个男人在一起还要铜鼓喧天的告诉全世界,单唯则是脸色铁青,周身气压低的能冻死企鹅。
孙煦晨嗐了一声,有点小骄傲,道:“其实我原本打算直接成亲的,但年龄不够,律法上登记不了,就只能先定亲了。”
其实就算到了二十二岁,国内法律也不准许同性之间注册结婚。
不过孙煦晨说的可能是某个国外的法律,单念致前几天专门查过资料,知道很多国家允许同性婚姻。某年暑假,他和方深若在一所大教堂里亲眼见证过一对。
看完新人交换订婚戒指,单念致兴致冲冲的跑到父母身边,乐道:“你们非要带我来参加孙家的订婚仪式,就是为了告诉我同性之间也可以结婚,让我不要因为性向而自暴自弃,是这样,对吗?”
单唯哪知道孙家一个古派家族,竟能开放到这种程度,要是提前通知他家是和男子订婚,单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单念致叫过来蹚浑水的。
本来想借着孙家订婚,提早也给单念致谋划上,现在泡一半汤了。
但那终归是别人家的事情,单唯心中再气也无权干涉,睨了一眼备受鼓舞的单念致,泼冷水道:“小琳呢?你妈让你照顾她,你就把她丢一边不管不顾了,有没有点绅士风度。”
单念致惊异的看向单唯,当时您老离得那么远,得长了顺风耳才能听到沈墨雪说的话吧。
单唯意识到失言,不自在的咳了声,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和孙家那小子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