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知雨实在狠不下心直接就离开，好奇心就是她的瘾，她很难对近在咫尺、触手可得的真相无动于衷。

但是她还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

连知雨的目光落到转角的新华书店，忙道：“外面太热了，我们去对面书店逛会吧，正好我妈单位发了书卡，我去买两本书。”

“别转移话题啊。”

“闭嘴，让我再思考一会。”连知雨脑子飞速运转着，连带着脚步都快了几分。

很可惜，直到转完整间书店，她还是毫无头绪。

所以秦觉夏倚在书柜边，掀开了帘幕：“案件到秀岩分局时是经济犯罪，但我查了所有的公开信息，最开始经办的达州县警官里，有两个人，在案件发生时，并不属于经济犯罪科，而是缉毒科。”

连知雨的表情有了一瞬的凝滞，很快又被强装的镇定取代。

她的睫毛微颤，半垂的眼皮下，黑瞳缓缓游动着，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又仿佛倾听的是自己飞驰的思绪。

只是秦觉夏一旦开始，就不打算再大度地容她细细思索：“他们怀疑的是唤晴，但唤晴从试验到推出有几个月时间，没人发现异样。再加上调查时间长得不合理，所以唤晴可能涉及的肯定是某种冷门或者新型的毒品。此外，在展羽案一年后，受管制药品的名录有更新，新加入的违禁品里，有一样俗名叫‘伽罗叶’，你猜猜，它的部分特征描述和什么一样？”

白痴也该知道答案了：“唤晴。”

“Bingo.”秦觉夏赞许地笑，但连知雨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他是真觉得能答出来真不容易，值得嘉奖。

“还有两个辅助证明。一是伽罗叶的种植条件之一，就是需要长时间高强度的照明，通常需要使用高压钠灯或者LED生长灯，而展羽茶园曾经用电量高得不寻常，甚至在柳河建了一个小型水力发电站专供茶园所用，这些电就是用作照明。”

千灯照夜，昼雪待春。

这句话里的千灯，原来也不只是千灯镇，还有字面意思上的，很多盏灯。

“二是事发时间，是在东亚茶叶交流会之后，为什么展羽茶园会提交一份劣质品呢？会不会是因为，伽罗叶当时在国内几乎没有引进，鲜有人知，而在日本已经引起了一定的影响并且被禁止了呢？”

信息量有些过载了，连知雨理了一会，思路清晰后却又发现：“可是唤晴是没问题的吧。”

天哪，如果有的话，那在松风茶馆那天……集体嗑药啊？！

那也太可怕了！

“唤晴没问题，不然警察怎么会把它还回去，就算不销毁也不可能还啊。”秦觉夏说。

但他脸上同样露出几分不自在，显然也被膈应到了。

可是，伽罗叶的角度太刁钻了。

倒推的情况下，这些疑点合理，展羽茶园确实看似可疑，但，警察主动发现、并往这个方向调查的可能性很小。结合茶叶交流会的事故，更像是有谁故意举报，来构陷展羽茶园。

连知雨见秦觉夏已经说完，转身在外国推理的中层书架找了找，抽出一本东野圭吾的《梦幻花》。

她假模假样地转移话题：“你说的事情倒是让我想起这本书，标题说的梦幻花是黄色牵牛花，之所以说梦幻，就是因为种子有致幻作用。”

秦觉夏把书塞回去：“我倒是更想聊聊我们的合作。连知雨，你没发现我们的配合其实挺不错的吗。完全无交流，倒是各有收获，也不会重合，不说一加一大于二，起码没有一加一等于一。这也说明我们各有所长，一起的话事半功倍啊。”

他的手还撑在书柜上，配合连知雨的身高微微弯腰，目光专注而锐利，捕捉着她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一毫犹疑。

然而连知雨不为所动，回看他的眼神古井无波：“我只负责找人，没打算替陈展鸿翻案，你的信息对我来说没什么作用。”

“怎么会没有用呢？一来要是能翻案，说不定他自己看形势好了就出现了，二来旧案的真相很可能和他最近的现身有关系啊，唤晴和昼雪的出现都有暴露他的危险，那他为什么要把品质更次、曾经涉及风波的唤晴推出来而不是昼雪？有没有可能，他是找到了之前陷害自己的人，然后再以这种方式警告对方呢？

后一个脑洞开得也太大了吧。

但也并非不可能，还扯上复仇了，为这个案件增色许多，连知雨甚至暗暗希望剧情就这么发展了。

“行，”她点点头，“那次算你赢，加一分。”

秦觉夏简直有些抓狂了：“你怎么非要掰扯竞争的事啊，我不想赢也不需要加分，我只想和你一起！”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无意“告白”的少年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睛，低声解释：“不是，我意思是说，一起，合作……”

“嚯！”背后传来一声冷喝。

两人扭过头一看，嚯。

又是你啊，周主任。

周主任常年严肃的脸难得带上几分调侃：“说没早恋，原来是没追到啊。”

秦觉夏：“……主任，你误会了。”

“别不好意思嘛，”周主任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情场失意，考场得意，你查了成绩没有？市理科状元啊！恭喜恭喜。”

连知雨适时地缓速一下一下鼓掌，平声道：“真不错，好、亮、的、一、颗、星。”

“对啊，”周主任看向她，目光诚恳，热心道：“考虑一下嘛。”

“……”

连知雨知道自己的表情很精彩，因为对面秦觉夏的表情同样精彩。

在开玩笑的层面，她是很想接下这话挤兑秦觉夏的。

既然周主任都这么说了，那我勉强考虑考虑吧。

但在周主任无意识的另一解读的层面，她又需要继续拒绝。

还是不了吧。

秦觉夏的情况就与她正好相反。

周主任，你误会了，我没在和她表白，我没那意思。

是啊，连知雨，考虑一下吧。

周主任自以为看穿两人小九九，贼笑着离开书店，连知雨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也抬脚要走，被秦觉夏用一本书拦下。

那是一本《月亮与六便士》，封面印着不知道是高更还是毛姆的头像，人像的耳边列着醒目的白色英文：“The Moon and Sixpence”

其实有一点符合他们各自的情况。有人追寻月亮，有人追寻六便士。或许在秦觉夏看来，她连知雨就是追寻六便士的那一个，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要追寻的是月亮。

再说了，秦觉夏还不是为了找那个几百万的宝石吗，他才是找六便士的人，找很多六便士。

思及此，连知雨倒是打算主动出击讽刺几句。

“Sixpence.”她说。

然而秦觉夏更正道：“Twopence.”

连知雨一怔。

她的微表情没有逃脱秦觉夏的法眼：“你听懂了，别装傻。”

“连知雨，你之前说，不愿意当莱蒙小姐和女华生。所以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我这两天看了很多推理小说，想看看女侦探是不是真的都没有搭档。结果发现，谜底就在谜面上。”

书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秦觉夏自己。他抱着《月亮与六便士》，却背出了另一本书的片段。

“年轻的冒险家待聘。愿意做任何事情，去任何地方，只要报酬优厚。不拒绝任何不合情理的提议。这段话出自《暗藏杀机》，主角是汤米和，Twopence，塔彭丝。”

“青年冒险家，本来就有两个。”

秦觉夏的招数完全出乎她意料，连知雨几乎愣在当场。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最终揭幕般的形式，但又是在介绍一个新的开始。

“点明真相”的瞬间给人的感受通常是如梦初醒，而现在却像是引人入梦。

她收拢情绪，无所谓般地笑笑，语气戏谑：“你既然看了书，难道不知道两个青年冒险家是什么关系吗？”

秦觉夏却误会了：“你是说大家都叫他们汤米夫妇或者贝斯福德夫妇，只有汤米的名字？连知雨，我们既不用成立什么组织机构，又不用出道取组合名，何必在意这个？就算非要一个代号，那叫‘Twopence’我也没意见。”

他变戏法般亮出来一枚硬币，送到连知雨眼前：“看，我之前旅游带的，虽然是六便士硬币，但这是幸运币呢！作为我们合作的信物，不是也很合适吗？”

连知雨接过了秦觉夏递来的一枚六便士，将它在指尖转了一圈，却说：“要收买我，六便士可不够。”

秦觉夏没有说那你还回来，奇迹般的，他只是笑了笑，伸手，轻轻将硬币折进她的手心。

“考虑一下吧，连知雨。”

作为一个合格的受托人，连知雨认为，她“考虑”的前提，是雇主允许。

但她的雇主，又太过于神秘了。

连知雨稍加思忖，点开了肖沂寒的聊天框问他现在在哪。

肖沂寒发了一个商场的名字，说他负一楼在进行射击训练。

最后连知雨在打气球的摊位找到了肖沂寒，而且刚好看见他趁摊主不注意偷偷在桌面上摸了两粒被弹飞的橙色“子弹”又装进枪里。

“肖沂寒，你别50发子弹打中了51个气球。”连知雨在他身后淡淡道。

肖沂寒一惊，手抖着打出一枪，却恰好打中一个气球，伴随着“啪！”的爆裂声他转头看向连知雨那张平时别人眼里像小天使此刻却如同活阎王的脸，一阵不妙的预感在心里升腾而起。

“我也想玩。”连知雨说道，并不动身，肖沂寒认命地去给她付了二十块钱拿了一把枪和一包子弹，递给她。

连知雨接过，一边装子弹一边问：“Sue是怎么找到你的？又是为什么要找我？”

“怎么老问哪。”肖沂寒痛苦皱眉，把他的枪放下：“朋友介绍来的。一上来就说要我联系你接一个委托，还有点非你不可呢。”

“秦觉夏来找我了。”连知雨扣动扳机，一个黄色气球砰地炸开。“他也在找陈展鸿。你对此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福尔摩雨大老爷明鉴啊，我完全不知道这事。”肖沂寒举着张开的手掌无辜道。

“但是你知道Sue的身份。”连知雨也放下枪，诚恳道：“你就偷偷告诉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多守口如瓶你不清楚吗？”

肖沂寒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脸耷拉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实话说了吧，我对这人的年龄性别身份一概不知，只知道他绝对不好惹。你也别想着用你手里的料威胁我了，他也有一点点我的小小把柄，两边放上天平，他的更重。你要是觉得不对劲那就拒了这个委托呗，别总过来压榨我了，我榨不出东西的。”

连知雨也叹气：“好吧。”

她举起枪：“现在打中一发，如果打中四十五发以上，我就相信你，之后也不会再逼问你这个事。”

肖沂寒的抗议声淹没在骤起的连续枪声与爆裂声中，最后一发子弹出膛，击中一只红色气球，穿透了赤彤彤的橡胶薄膜，几点碎片飞开，落到地上。

五十中四十八，神枪手连知雨战绩可查。

连知雨把奖品大只草莓熊给了肖沂寒，他还在不知足地抱怨：“你这个也太不靠谱了吧？那气球有些是特殊材质知道吗？打不破的。下次别这么迷信了，比扔卦还不靠谱。”

“啊？”连知雨故作惊讶，“这五十发没打到你再给我买一包不就得了。一百发总能中45发吧。”

“活爹你是。”肖沂寒无语，塞了一把游戏币给连知雨，用打发小孩的方式请走了这尊大佛。

连知雨在商场的电玩城逛了半小时，用光了所有的游戏币，她往另一个口袋伸手，摸出了那枚“幸运币”。

小小的银色合金硬币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女王的头像有微小的磨痕，无损她的优雅和坚韧。

她给秦觉夏发了条消息。

“OK，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