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煜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他想过了，他样样比不过老大，从前仗着王氏的宠溺有恃无恐，如今这份宠溺也偏向了老大，他若再不做点什么，恐怕家产也全是老大的了。

虽然叫他这年过三十五的人去读书写字分外艰难，但比起把家产都给老大，两者取其轻，也并没那般难以接受了。

“夜已经沉了，为娘还要吃一会儿羊肉，你就先回去睡吧，明日每天到祠堂去跪着看五个时辰的书，切记以后不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王静雪叮嘱着，恍然觉得自己有种小孩装大人的感觉。

对一个比自己大的多的男人颐指气使，确实也是一桩快事。

林明煜埋怨着自己非大半夜出来，这方悻悻告了退，很快隐入夜色之中。

王静雪继续心安理得地坐下来吃羊肉，在这个家里，以她的年纪和地位做什么都是旁人说不着的。

她觉得家族的命运又改写一些，觉得十分有成就感，因此高兴之余多吃了一些。

夜里，王静雪沉沉睡去。

翌日天光大亮，王静雪悠悠转醒，伸了个懒腰。

秦嬷嬷听着起身的动静进来说：“老祖宗，家里上下女眷来给您请安了，已经在外等了你一个时辰了。”

王静雪还睡眼惺忪着，甚至想睡个回笼觉，也不知请安这一门事到底针对的是谁？

只是毕竟旁人都等了一个时辰了，这两个小时够那些女眷们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地过招好一会儿了，她如果不去主持，只怕事情愈演愈烈。

“为我梳头吧。”王静雪起身换了衣裳，梳好头，这才悠悠走了出去。

她如今在扮演一个老人，故而在到达正厅，看见神色各异的一屋子人时，故作老态龙钟地说了一句：“老了老了，这一睡就睡过去了。”

然后，她就在主座坐下。

秦嬷嬷立刻给王静雪上了一杯提神醒脑的热茶。

陈氏“咯咯”一笑，“老祖宗吃的好，睡得好，这是延年益寿的征兆，祝贺老祖宗。”

王静雪自认为自己厌恶阿谀奉承的话，但这冷不丁被提供了情绪价值，难免觉得受用，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府上个个都是人精，看着老祖宗高兴，一个两个地附和起来。

王静雪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不必再奉承我了。我是老了，人一老便倦怠了，何况又是春日，晨起不易，我看大家都也蔫蔫的，索性，以后请安的时辰再延后一个时辰。咱们府上的女眷，平时不必上朝做事，可忙起家务没个早晚的，何必再忍着困意早起。所谓的规矩是做给外头人看的，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何苦来哉。”

王静雪说罢，其他人面面相觑。

王氏为告老还乡的太师之女，是名副其实的名门闺秀，向来是最重规矩的。即便是关起门来，这一日三餐规格时辰，每日请安礼节次序等，全都是定好的，如今竟亲口推翻了，岂不奇怪？

长孙媳妇明氏倒是反应快，人老了脾气秉性变了不足为奇，这时候只需顺着老人的话说就是了：“孙媳妇儿给老祖宗请安不敢懈怠。不过这春日里倒春寒确实厉害，早起晨露重，恐老祖宗不慎惹了风寒，毁伤身子，是我们欠考虑了。日后我们便迟一个时辰再来，也多谢老祖宗的体恤。”

王静雪连说了两声“好”。

这个长孙媳妇明氏人最是周到，说话滴水不漏，做事谨慎周全，这点跟她婆婆陈氏如出一辙。

明氏为人处世很好，只是有一点，眼里不容人。丈夫林渊唯有两个妾室，一个失了宠，一个后面被她弄到尼姑庵去了。

对于林渊的庶子庶女，她也是容不得的，只是碍于体面，从不在面上区别对待，两个庶女、三个庶子衣食住行无一不全，她行事也无可指摘，所以王静雪不好说什么。

只是，这两个庶女中，其中一个便是本书的女主。女主身为庶女，心疼自己那被送入尼姑庵的母亲，一心斗倒明氏，跟亲生母亲团聚，因此也闹了不少的风波。

不过现如今的女主还是个得被奶娘抱着的孩子，女主生母也还在府中，如果要从中斡旋也不急于一时。

王静雪目光向着下方扫过去，儿辈来的女眷也只有陈氏一个人，孙辈便是长孙媳妇明氏、二孙子媳妇平氏，陈氏亲生的六姑娘林沉雪和庶出的七姑娘。

还有便是早逝的尉氏留下的几个女孩子，四姑娘林香雨，五姑娘林秋兰。

尉氏没有男孩儿，还有一个三姑娘去年刚出嫁，四姑娘、五姑娘年纪还小，于是便留在家中。

至于重孙一辈的女孩子，包括女主在内尚在襁褓，自然是不用来请安的。

王静雪看着这整整齐齐的一大家子，深呼吸了一口，说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屋子的女人可是斗了祖孙三辈，几百万字，以后且行且看吧。

待打发走了众人之后，王静雪也有些乏了，又回屋睡了一个回笼觉。秦嬷嬷看着王静雪反常的模样，心下不由打起了鼓，这老祖宗向来极为重视规矩，何时用饭，何时入寝都有讲究，怎么近两日这么反常。

秦嬷嬷暗自担心着王静雪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却见王静雪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又变得精神百倍了。

“老祖宗，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午时，秦嬷嬷将王静雪扶到了桌边，王静雪低头一看，只见琳琅满目的精致菜肴，且每一道菜的份量都不小，明显不是她一个“老人家”能够吃完的。

“这么多菜，若是吃不完如何处置？”

秦嬷嬷听见王静雪的问话之后，微微一愣，虽不知道王静雪为何突然关心起剩菜剩饭来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回老祖宗的话，这会儿天热，菜品最是要讲究一个新鲜干净，吃不完的饭菜自然是倒去泔水桶了。”

王静雪听得肉疼，作为新时代穿越过去的大好青年，她平生最为痛恨浪费食物的行为。

这么多菜品，哪怕她每一道菜都夹上一筷都吃不完，于是她指了指秦嬷嬷道：“你坐下，与我一同用饭。还有那边站着的几个丫鬟，过来，添几双碗筷一起用吧。”

音方落，一群人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秦嬷嬷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连连摆手道：“使不得，老祖宗，这可万万使不得。我们身份低微，怎么能与老祖宗同桌吃饭，这怕是要挨天打雷劈的！”

古代等级制度森严，王静雪也没有办法给她们宣传人人平等的新思想。但她实在不愿意浪费食物，于是将一部份菜品分出来道：“我吃这些便够了，其他的，便赏给你和几个丫鬟吧。”

王静雪如此说倒是合了规矩，秦嬷嬷心里虽仍有不安，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谢过老祖宗赏赐了。”

王静雪坐下用饭，没吃两口，心里突然又有了新的想法。这林府看似高门显贵，实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此浪费无度的挥霍家私，只怕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用。

更何况，林府本就是靠着祖上累积得财富方才有了今日的安逸生活，若是一直不思进取，只知享乐，不用林家那几个不管事的混账儿子霍霍家产，恐怕就先山穷水尽了。

想到这儿，王静雪也没胃口用饭了，停下了碗筷。

秦嬷嬷一直在旁伺候着王静雪，见她神色不郁，忙道：“老祖宗，又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王静雪想了想，道：“各房的开支用度是什么情况？你可知晓，细细说与我听听。”

原本大房送来的账本里也是写清楚了的，但王静雪觉得账本里的内容真假参半、不太真切，想知道府中具体的情况，不如询问府中的老人。

秦嬷嬷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各房平日里用什么饭菜，添置什么新东西都说得清清楚楚。王静雪听了半晌，心中大概有了估算，这各房的花销如此之大，哪怕一个宠妾的用度都不容小觑，竟丝毫不属于她这个老祖宗。

“一会儿你将各房的人都叫到正厅，我有事要宣布。”

秦嬷嬷应了一声，连忙派人去通知，王静雪这才又开始用饭，只是仍旧有些食不知味。

下午的时间王静雪也没有闲着，她仔细地整理了一番府中的账目，大致查了一下林家现在属下还有那些田产地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老祖宗久不管家，这一查方才发现，林家原本二分之一的田产地铺都因为资金周转卖了出去。

王静雪气得够呛，却又无可奈何。总之事已至此，她只能牢牢地将管家大权紧握在手里，日后再慢慢发展林家的产业了。

“老祖宗，您身体不好，应该多休息才是。”王静雪刚刚走进正厅，陈氏便走上前搀着她问候。

“这么晚了，不知老祖宗有何吩咐。”

除了每日向王静雪问安的女眷之外，林家各房的人不容易聚在一处，毕竟老大和老二不对付，王静雪又一直偏心小儿子，导致两房的关系在明面上都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王静雪落了座，目光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有刚刚下值回府的林明引，还有一脸委屈的林明煜，其他家眷与重孙们各自落座，全都忐忑不安地看着王静雪，似乎知道王静雪要宣布一件重大的决策。

毕竟，王静雪已经很多年没有将众人聚在一起了。

“不用紧张，今天叫你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王静雪端着老祖宗的架子，先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暗示今天不会惩罚任何人。

“只是关于府中的一些生活用度，需要重新安排。”

闻言，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一口气还没有落到底，王静雪又突然道：“从今天开始，包括我在内，府中所有人都需要缩减开支，吃食住行严格按照标准控制，绝不可浪费。”

这一句话好似沸水溅入了油锅，炸得林家众人当场傻了。陈氏与林明引对视一眼，尚未说话，林明煜已经哭着喊着抱上了王静雪的大腿。

“娘！你让我天天在祠堂读书便罢了，怎么现在还要缩减我的吃穿用度，你这是不要儿子活了啊。”

王静雪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道：“站好了。这么大人了还整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林明煜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好。

林明引趁机询问道：“娘，可是府中出了什么大事？这好端端地，为何要缩减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