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大雨和雷电已经走了，留下阴沉沉的天气，落地窗外是湿漉漉的暗红色地砖，配上小院里的几盆色彩各异的花，既轻快又深沉。

黄雅心起床时一旁的龙佳昱还在沉睡，担心等会儿醒来会抢洗手间，所以赶紧走出房门。

下意识往远处的客厅瞟了一眼，就看到周维坐在沙发正中间。

昨晚他也坐在同样的位置。只是与昨天略有不同，他换了白色T恤，卡其色休闲裤，头发没有抓成昨晚那样板正的形状，而是蓬松地支棱着。

她突然觉得，把这样的周维扔进阿灵顿，也能混成他们的同学，桌游和曲棍球都很擅长的那种。

“早啊。”周维放下手机与她打招呼，见她在发愣，不禁笑了，“睡得还好吗？”

“嗯，好，早啊。”她不住点头的同时，却因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不自觉地垂下眼躲闪，眼神落在茶几上，杂物被清除后她才看清，桌面上的石纹像幅水墨画。

这种寒暄如果像应付学校里那些表面姐妹，那该是她最擅长的部分，但很显然，眼前这道题比那些难多了。

他表妹昨天的反应，在韩北霆的问题上为她两肋插刀，让她特别感动，但如果她刚和韩北霆分手就说喜欢她表哥，她是不是也没那么能接受？

小时候妈妈丢下她远赴300多公里外，去和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小老板结婚的时候，她问过妈妈为什么，妈妈留下一句她当时不算太明白的话，因为那人不在意她的过去。

尽管龙佳昱反复在她耳边念经一般重复，人活的是当下，纠结过去没用，只看未来太虚无，妈妈的话还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她昨天还坚信周维对她有好感，而且不算很淡，今天又说不清由来地开始怀疑了，是不是只因为同情，才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帮她？

又想起来龙佳昱说过的话，你这人也是挺奇怪的，积极的事情总是不信，消极的想法能列出一长串佐证。

这里距离住的公寓需要不到一小时车程，打个网约车像来的时候那样原路返回，应该不太困难。

周维则不知道一夜过去，她萌生了退缩的想法，还带着昨晚那坦然的心态继续开口：“今天保姆放假，我打算出去买点早餐，回来大家一起吃。你和我一起逛逛吧？看看你想吃点什么？这边有条街，有几家小店，种类还挺丰富的。什么小笼包炸鸡蜂蜜小面包，我跟你讲，这边的老式炸鸡很好吃，我哥们儿住市里，还经常过来打卡呢。小面包也是，外酥里软，我妹就特别喜欢，你应该也喜欢吧？”

他像个给家乡做旅游宣传的形象大使，试图把稀松平常的食物吹出几朵花，可他作为严谨的法律工作者，实在又不会推销，仍然试图用各种方法来诱惑她。

“这边，有早市吗？”她只觉得难以置信，这些食物听起来像是早市的产物，小学的时候，从妈妈的家到学校之间，有条街上卖各种煎饼馅饼小蛋糕，只是后来妈妈把她还给了爸爸，她很多年没去过那个老城区，甚至有时候在国外半夜饿了，会去搜搜那条街上现在有什么。

“不算早市。白天也开的。”周维回答，“不过确实，早上的种类会多一些，人家卖完就回家了么。所以我想，我们既然起来了，就早点去？”

饥饿营销这招好用，尤其是对于她这种习惯性有恐慌感的人，“好，可以等我洗漱一下吗？”

“当然可以。”

她没带化妆品，即便带了，或许也不好意思叫他等着化妆，于是十分钟后，就坐上了周维停在门口的车。

车窗外并排的还有三辆，她盯着看了几眼，他就在驾驶座上给她解释：“那边两辆SUV，都是我姑的，我姑不在家。所以我们昨晚可以随便在家掀房顶。”

昨晚那一系列闹剧，龙佳昱喝多了站在茶几上跳芭蕾，周维翻出来几个哑铃，对着那两个东倒西歪的男生说，扑克牌拼运气没意思，应该拼实力，谁举不起来谁就喝。

那Henry连连摆手，却被龙佳昱吼了一句：“男生不能说自己举不起来。”

于是他就踉踉跄跄拎着哑铃走了几步，惊愕地看向周维，“哥，平时练这么猛吗？”

周维也不装：“我姑父以前买的，不是我的。”

想到这些的时候，黄雅心的目光刚好落在最远处那辆黑色轿车上。算是年轻人喜欢的车的车型，但天色有点暗，车头显得怪严肃，远远看去车内十分简洁，没有任何饰品。她就没想到这是周可盈的品位，以为和那堆暗色的哑铃一样，也是周维姑父的。

当然了，她不可能开口去确认，即便昨晚被热情地邀请留宿，多打探一句，还是显得挺冒昧的。

而且周维的电话突然响起，她就自动保持安静。

“喂，奶奶。”昨晚那个末日来了有他顶着的周维，嗓音忽然变了一份乖宝宝的口吻，“今天中午不去你那儿了，盈盈的同学来家里玩了，我来招待她们。”

“昨天下午就给华姨放假了，刚好她要搭朋友的车回燕郊。卫生都是我收拾的。”

“我们怎么会没吃的啊，奶奶，我厨艺比您好啊，你不会要装不知道吧？”

周维说到这儿，还扬了扬眉，得意极了。

黄雅心不难从他的话中推测对面的“奶奶”说了什么，大概是喊他吃午饭，于是挂了电话的第一时间，她就开了口，“其实等等我可以打车回去的，周末路况好，走高架很方便。”

周维把手机放回口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察觉到对方并不开心，忽然意识到自己明明也想多留一会儿的。

“你奶奶不是叫你过去吃饭吗？”

“嗨。”周维笑了，笑得满不在乎，“吃什么饭，她们肯定是三缺一，少一个奶奶，干休所那么多爷爷奶奶，再喊一个不完了么，我不爱和他们打，出牌太慢。我妹可能还行，我妹打牌喜欢算来算去。而且那群奶奶太八卦，总问我为什么没有女朋友，是不是没有女孩喜欢我。我说盈盈也没有呢，她们又说她不谈就不谈呗，不会影响学习。你说这是不是双标？”

黄雅心轻笑，望着四周栽的花草，一句推测脱口而出：“你们这么一大家人，真幸福啊。”

她父亲家那栋房子也差不多是这个造型，只是认为幸福的永远不会是她，是后妈生的小儿子。

周维正要换挡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其实只是随口开开玩笑，话题突然上升到这，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转念一想，正式表达要追她之前，应该让她知道这些。

“没啊，其实，我们现在不算一大家。只是住得近。”小车缓缓驶离小院门口，他继续那股玩笑的语气，“而且离婚率100%。”

“什么？”黄雅心只觉得难以置信，100%，好像也包含了周可盈的爸妈？

“我爸妈不在一起了，他们最近在打官司，我妈搬回我姥姥家住了，我爸倒是没事出现一下，所以我不愿意回那个家，最近经常在单位吃，在我妹这儿住，她挺愿意的，天天陪她打游戏开黑。”

“啊......其实我爸妈，也很早就分开了。”她也没想到，当时纠结了几个月才告诉韩北霆的事情，经常话赶话就这样和盘托出。

周维懵了，她的神色明显不是他这般轻松，他其实除了担心黄雅心信那套父母爱出轨，儿子八成也对感情不负责的理论，别的不担心，现在他也不知是否该往下聊，暗暗骂自己那点情商真的是落在单位了，现在用不上一点。

不过黄雅心虽然没多提，面对这个好像同病相怜的人，语气倒温和下来，“哦，我那个房子也不怎么开火，你哪天下班想出去吃，可以喊我一起呀。”

“好啊。”周维赶紧答应，他已经打探出黄雅心在国贸附近上班，他们单位离得根本不算近，而且从单位到国贸吃饭，晚上还得折回香山，这公里数赶上出租车师傅了。但他仍然说，“那刚好，我们单位通常准点下班，我去国贸找你，刚好你也完事了。”

这个名不正言不顺，时间不合，且不顺路的约定，就这样硬生生定下了。

尤其是周维听到黄雅心痛快答应，瞬间更飘了，原先以为和韩北霆一样需要追一年，现在认为，情况比他预测的乐观。

他早就在和龙佳昱套消息时打探清楚，黄雅心大她们一届，还有一年时间毕业，且她们这个艺术专业在小城市，根本没什么工作机会，去纽约洛杉矶比不过当地学校，更大概率会回国。

于是开启了昨晚因为人多，而没找到机会开口的问题：“你也是8月和周可盈一起回阿灵顿吗？和她们一个时间毕业？”

“是的，我也要八月份回去。”黄雅心本来在看不远处的山，说着说着瞬间兴奋，转而看向正在开车的周维，“不过明年就毕业啦，我比她们大一届的。明年五月，算起来不到一年！”

车在唯一一个需要经过的红灯前停下，他同样转过头看她，“那五月以后呢？会回国来吗？会在北京工作吗？”

她微微张口，脑中思索着关于这个问题最近有了新的灵感，周维的手机先她一步，又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