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好白……的天花板？他努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动视野。陌生的地方，貌似不在宿舍也不在sritana的医务室？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想起身却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腹部附近只稍微一动就牵扯到神经的剧痛，根本没办法用力。
“玖！”是祝清梨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方向把脑袋侧过去，看见女孩正趴在他床沿，脸上是极为担忧的表情。
——所以这里到底是…？
“maskiter的医务室。”另一个声音回答他。视线向上，白叶站在一旁抱着双臂俯视他，“怕你撑不住传送就直接急救了。”
“…真的假的？”他眯着眼开口。虽然自己受伤确实很严重，但应该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白叶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假的。”
“等会儿他们应该会来评估一下你的精神状态。不过只是形式上走个过场而已，不用太紧张。”她耐心地向他交代，“既然你醒了那么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只是“形式上”的吗。玖合上眼再缓缓睁开，记忆里他似乎在比赛宣布结束后还失去理智地吸了对方学生的血。然后就…不记得了。
所以maskiter学院方才暂时把他“扣留”在这里。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似乎是已经完全不打算再追究他本人的责任——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白叶究竟都为他做了多少事呢。
“……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白叶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后脚步停下来，回头朝他勾起嘴角：“是啊，你害得我多开了好几个会呢。”
她挥挥手，转身回去的同时又留下一句“回去记得请我喝奶茶啊”就带上门离开。
轻飘飘的，什么也不提及。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祝清梨搬了把椅子坐到他的床旁边。
半晌后他开口提及：“他们两个……还好吗？”
“他们都已经没什么大碍，幸好当时白叶学姐第一时间就冲出来把你拉开了……”祝清梨看起来已经松了一口气，“玖也要好好修养喔。”
“……好的班长大人。”他环顾一圈病房。陈设很简单整齐，满目过去都是蓝白色的色调组合，让人感到心绪宁静。
不久后有人敲门，进来了两名蓝服高阶。祝清梨立刻礼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sritana高一部学生，玖。负责人高二部黑服中阶白叶？”蓝服没什么表情地对着手中的一叠资料开口。
“是。”他点头。
“身份确认。”蓝服点头。他身边的另一人拿出记录用的本子和笔。
“请诚实回答接下来的问题，不要有所隐瞒。你是否需要定期吸食人的新鲜血液才能存活？”
“不一定。可以用动物血液或者…一种血域的特殊果实来代替。”
“在过去半年中你是否曾有过失控吸食其他学生血液的经历？”
“没有……除了这次。”
“你能否保证以后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且公开做出道歉？”
“……可以。”
“可以了。”蓝服点头，“等你恢复到能够自由行动了就会将你遣送回sritana。”
真的没有再询问更多，两名蓝服一前一后地离开。祝清梨细心地走过去关上门后也回到原位。躺了好一会儿的玖奋力想起身，但左臂仍使不上力，最后也只能别扭地斜靠在床背上。
感觉这个姿势从旁边看起来一定很丑……算了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吧。
他假装刚才无事发生地滑回去：“说起来，那个共振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祝清梨摇摇头，“共振很难控制但其实应该不太会被影响，之前似乎只发生过一两次。记得有一次是在服级鉴定……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那，后来你用的那个法阵是什么？”
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追踪法阵，当时来不及考虑太多，但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深藏不露。
“啊，那个其实是占星术。”她解释，“是很厉害的秘术哦，因为我父亲是占星师，所以我也从小耳濡目染学会了一点点。”
“占星师……”他喃喃。似乎很少听说这个词。
“嗯，是独立于所有国家的组织。我们不论国界，只追寻星星的轨迹。只是行事很低调，所以基本不太会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祝清梨道，“其实倒没有什么血统上的区分，只是秘术不会外传。”
“……会秘术的天文爱好者？”
“不算是天文爱好者啦，我们更关注的是星星的轨迹而不是和星星本身相关的事。”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看来和他单纯喜欢星空的感受还是有不同的。
“再和我讲讲占星师相关的事吧。”
“嗯……其实我知道的也不算多？”她歪着头思考，“不过占星师确实有很鲜明的文化特色。比如我们虽然把死亡视作回归星辰的旅途，却会很忌讳‘自杀’这件事。因为据说自杀的人会失去星星的认可。”
“怎么听起来还有点宗教色彩…？”
“我们确实有一套自己的宗教体系啦……”祝清梨讪讪地笑起来，“要说起来，现在流传的大部分童话都是源自占星师的传说呢。”
“这样啊……”
玖喃喃着没了声音，祝清梨看着他又自己转向天花板默默地出神。
这一出神估计又是十五分钟。
“玖？”
“……嗯？”糟糕，又走神了。
“嗯……其实……”
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祝清梨有些不安地咬着自己一只手的指关节。但最终她还是迟疑着开口：“其实……玖同学对白叶学姐不仅是喜欢吧？总感觉还有种——我可能形容得不太确切——又恨又爱的因素在里面？”
他整个人顿住了。
“……？？”
确实很多人看出来了他喜欢白叶，但后半句话……
某一瞬间玖的脑子里甚至浮现出“要不要灭口”这个选项。虽然现在的情况可能是躺着完全动不了的人是他。
“嗯……其实已经发现玖同学这样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总感觉没有合适的时机和你讲……”
幸好祝清梨低着头在不安地绞着手指，没有看见他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
“……”他稍微镇定了一些，“……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你的心跳。”
心跳？他皱眉。虽然是有心事但应该还不至于到得心脏病的程度吧……？
“其实，我能听到不同人心跳的声音…如果只是爱恋之心的话，会是温柔而又和谐的音符。
“但玖同学的心跳…是不和谐音。那样的音符，通常是内心痛苦的人才会奏响的。”
这个说法难道是……
共振。振动产生音符。
与宝石有关？他沉默，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说明……或许在你的心里，‘仇恨’的占比…比‘爱恋’更多吧。”她再次抬起头来看他，眼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坚决。“我知道你不能告诉我具体的内容，但我也知道这对于你来说肯定特别痛苦……”
眼前的女生皱着眉，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担忧还是在与他共情。
“……”
痛苦吗？肯定痛苦啊。
太过于浓烈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却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只能用平静而倔强的表面掩盖掉一切。
可冰层下面的浓稠岩浆始终滚烫。
“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祝清梨看着他，诚恳地轻声道，“但我…不，我们都会一起等着你的。”
“所以玖，可以答应我吗，就……当是我这个班长多管闲事好了。
“无论要做什么、做了什么，都要回来。”
“………”
回来……么？
为了什么呢？
——白叶好像不久前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复仇之后，想做什么呢？
为了未来。为了……或许会在那里等着他的人。
可是……
可是他明明看不见光辉灿烂的未来。那里被一堵厚厚的、灰色的，名为“复仇”的墙挡住了，没有任何缝隙，连一丝丝光都照不进来。
“……”玖无声地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办法对着墙另一边的人作出承诺。
maskiter的医务室水平不逊于sritana。又躺了一整天后玖已经可以下床活动，虽然各种乱七八糟的伤口还是没办法做出大幅度动作。
先前从祝清梨的口中得知，白叶已经先一步回学院准备决赛了。所以做完诊断后他也不打算留着拖延。
“那个和你一起的女孩子呢？”红服给表格里的最后一项指标打上勾。
“大概在食堂吃饭吧。”这段时间里祝清梨也没回学院。一直受到她的照顾，玖还是挺不好意思的。不过这么一提确实也挺奇怪。之前祝清梨就算顺道给他带饭也花不了多久，这次怎么还没回来?
正好自己也已经能下床活动，干脆沿路去找她，再一起回去好了。
正值晚饭饭点，食堂里聚集着的学生很多。刚走进去，玖就能感受到周围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大友善，刺得他有些不自在。
……还是不要久留了。他匆匆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可能是祝清梨的身影。是又去哪里摄影了吗？他皱眉打开左手上的通讯表，一边往外找一边给她发消息。
没有回复。看来只能用白叶教的那一招了吗。
玖调出通讯表的查询功能，输入特定的波段频率后按下按键进行搜寻。随后界面变化展开地图，代表自身位置的蓝点和目标红点显示。
相距两百米。
他在灌木丛的另一端找到对方时，一群maskiter的男生已经将她包围住。蓝紫色的天空中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仿佛巨大舞台背后的绸缎被铺展。此刻玖竟然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某种……近乎疯狂的不怀好意。
“学妹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
“穿的这么漂亮，是要去约会吗？”
“不要害羞啊学妹……”
“请别再靠近了！”被团团围在中心的祝清梨神情慌张，但已经抽出长刺在手中握着自卫。背后靠上两米高用于隔离教学区和休闲区的灌木，退无可退了。
六点半整。旁边的一连串路灯到点全部自动打开，放射出黄色的光。深色灌木丛的阴影被拉得老长，玖注意到祝清梨的相机包半开着躺在鹅卵石小径上，镜头盖滚落在一边。
——这绝对已经远远超出正常交流的范围了。
“你们在干什么！”他怒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到人群的最里层抽出荆棘。长剑横劈划出一道水平气流冲击到现场全部人的身上。人群顿住，迫于他的威慑不再继续前进。
“有什么怒火冲着我来就好了啊……”玖低声地开口，同时降低重心作出完全是备战的姿势，“围着一个女生……你们完全不觉得羞耻么？”
边缘修剪整齐呈立方形状的灌木丛忽而生长出满是尖刺的枝叶，弯曲成弓形蓄力，随时可以向外突刺。
“不……等一下，玖！”祝清梨突然出声阻止他，“他们的共振都是和谐的……怎么回事？”
“和谐的？”并非不满，而是他们真的在短短一天内喜欢上她了？怎么可能——
双方僵持，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太对劲。玖看向他们明晃晃写着渴望的脸，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有微弱的风拂过来。他身后的祝清梨忽然高高将握着长刺的一只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举在胸前。
——如同指挥家一般的姿势。
她合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随后将握着长刺的手腕向下猛地一抖。
“调律！”
仿佛有看不见的细小振动在空气中一圈一圈如波浪般传导开，眼前学生的眼神竟逐渐清明起来，之前充满欲望的眼神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困惑。
“这到底是……”玖看着人群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地挠头散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你…改变了他们的情绪？”
祝清梨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我只是通过共振引导他们回到正常的状态……”
——虽然没明白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言外之意就是说，刚才的围堵…绝对是不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