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存是被阳光照醒的。
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万嘉和。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鼻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像是画家在最后一笔时不经意点上的墨点。睫毛纤长,蝶翼般微微颤动,在晨光中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显得他格外安静。
一看就知道后土捏这张脸的时候是用了心的。
两人侧身相对而卧,中间还隔了好大一段距离。
温意存微微起身,目光越过万嘉和,就看见查木旦两人被他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
她不由得抿了抿唇,心情莫名地好起来——这清晨的太阳照得她全身暖暖的。
“哎约喂”查木旦起的最晚,从醒来开始就唠叨自己浑身酸疼。他揉着腰背,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瞪大了眼睛,“人呢???”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趿拉着鞋子推开门。
门外,一个少年正耷拉着脑袋坐在门边。
“妈呀,你谁啊!”查木旦吓得往后一跳,下意识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他叫木春,昨晚上来的”温意存替时木春解释,转头问道,“木春,你一整晚都没睡吗?”
“是啊!一整晚都没睡呢!”玉满不知何时出现,惺忪揉着眼睛,“走来走去,真碍眼,吵死了”
昨晚时木春本来准备在院子里找地方坐坐,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叫声,凄厉而刺耳。他翻遍了整个房子,始终找不到声音的源头。他怕得要死,想躲回房间,但门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抵住了一样,死活打不开。
于是他就在惊惧中度过了一个晚上,顺便想通了一些事儿。
时木春没听玉满的抱怨,只是激动地拉着温意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什么?”
“我们不在归霞村!”
温意存有些懵:“我们不在归霞村,又在哪里?”
“我们在1937年的归霞村!”时木春大声地说着,像是发生了什么惊天秘密,“姐你昨天说看到后土请神。建国以后,我们村就没办过这么大的仪式了,只有将近一百年前!只有1937年有过游神的记载!”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又开始自言自语:“释境,我们在释境,是那个房子!”
“释境?什么释境?”这下轮到查木旦激动了,他上前抓着时木春的手,“什么释境,你说房子,是不是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我就说那个女人有问题,见完她之后,这里就变成了这副鬼样!”
两人各自激动着。
一旁的玉满此时往时木春这边瞥了一眼,“我说昨晚上在那干什么!原来是搞这破事儿!”
“不,不对。”时木春摇了摇头。
“那不是释境,那是释!”
“什么释?”
“又是释,又是释境的,这是搞什么?”
时木春看着周围的人,只恨不能把自己的意识植入进去。
“木春,你慢慢说,我们不太懂。”温意存看着他。
“我听我爷爷说,释,是房子的记忆。”
释者,情至盛极而显于外也。
屋宇之中,人心意念所至,诸般情愫郁积于胸臆之内,岁月递嬗,待其盈满厚重,便势如洪涛,无可遏制,遂如决堤之水,喷薄而现。
“这是人留给房子最后的生念,往往残留着房子主人最深刻的情感。所以,它总会在某个地方无休止的上演同一幕场景,往复循环。很多时候,都是以某一个人的视角展开。”
“但是释境不同,它是许多精神力量汇聚而成的独特能量场。相同于很多死人一起汇聚在一起。”
断生路,续残念。
随着精神力量的不断积累,这种能量场开始对周围的空间产生影响,甚至重塑空间的结构。释境就是在这种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的特殊空间。
释境中往往遵循着一种独特的规则或逻辑运行。这些规则可能源于逝者生前的记忆、情感或信仰,也可能受到释境本身特性的影响。因此,释境对于生人来说往往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所以,我们现在就在那个能量场里?”
“是的。”
温意存琢磨着时木春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精神力量汇聚而成,那这精神力量又是什么?
温意存想起自己感受到的那些死气,问道:“这些精神力量是什么?释和释境有什么关系吗?”
“精神力量就是流煞!”
“流煞?我怎么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词呢?”查木旦一听,总觉得分外耳熟,仔细想了想,“哦。我记起来了,老头留给我的册子上说过!人死七魄散,而后三魂离。一魂入轮回,一魂断因果,还有一魂会随着生前执念流连人间,天不收,地不罚,是为命魂,又为流煞。”
老头在时,总是打着这套话术招摇撞骗。逢人就说人家家宅不宁,有流煞入侵。
每次回家都跟他抱怨:“这些东西是赖皮鬼,最烦人了,不满足他们,赶都赶不走!”
“哼,您可真行!真把自己当半仙了,什么流煞,什么执念,我真服了!”
他每次都不以为意,人一辈子哪有这么多烦恼。
“凡人百年,一念三千。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
随后又笑着说“你现在赶紧好好孝敬我,别让我死后留下什么,到时候有的你受!”
那时候,他还年轻,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不懂人世间的很多道理。只当他骗人骗太久,分不清真假,最后把自己也骗了。
直到老头去世,才隐隐觉得或许人真的有什么执念,到死都难消。
他不自觉的摸了摸手中的铜钱。
毕竟生死不过一瞬,爱恨却萦绕千重,绵长无尽。
“那只是人的说法!”时木春听完,意味不明的说道。
“什么叫做人的说法,难不成还有不是人的说法?”
“当然!”时木春竟有些骄傲,像个专业的讲解员背诵什么专业名词一样,一板一眼的说出来。
“万物有灵,本体已死,但意念仍在。他们需要在这天地间寻找归宿,往往会寄生在生前最熟悉的地方。在很多时候,流煞会因某种共鸣或吸引而汇聚在一起。房子是人和土地达成的契约 释是房子与外界关联最接近也最薄弱的地方,所以很多流煞都会选择从释入手,从而形成释境。”
“也就是说,不光是人,只要是有灵之物,就可能会产生流煞。”
“不错!”就听见沉默已经得玉满突然插话:“世间万千生灵,只要残念不灭,都会成为流煞。可以是人,可以是物,甚至可以是神。”
“释是屋中人留给房子的记忆,流煞又是离家之人的残念所化。他们想回到生前最熟悉的
地方,那不就是死去的生灵回家吗?天经地义,为什么会有危险?”
听完,查木旦狠狠赞同。
时木春却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生人有生气,死人有死气,二者是无法相容的。虽然说他们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但毕竟已经死了,如果进入宅子,屋中人的生气就会被剥夺。更何况流煞往往都是人心底最重的执念所化。物极必伤,肉身没了,理智也没了,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的。”
温意存想起之前萦绕在自己身边的死气,好像确实总让她陷入昏沉消极的负面情绪中。听完时木春的话,不由点了点头。
忽地,想到什么——刚刚他说,房子有释境,屋中人的生气就会被剥夺,他们现在在外婆家,是不是意味着,外婆突然病重和也这个有关。
“我外婆是不是就是这样病倒的吧!”
“应该是的!大部分释都是屋中人心底最难以释怀的东西,因此生人的释是流煞最容易进入房子的地方,煞侵入释就形成了释境。他们经常会拉着屋主人一起公沉沦,甚至祸及子孙后代。困在这里越久,活人的生气也会越少。”
时木春似乎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我师父说,一个人家的生气越多,死气就会越少,那流煞是进不来的,如果生气太少,就非常容易中招。”
“一个宅子里人越多,生气就越多吗?”
“理论上是,但也有例外的吧!有时候,哪怕一个人也可以拥有无垠的生气。”
温意存突然就想到了外婆一个人坐在门旁的场景。虽然膝下三个女儿,但除了过年,其实没有什么时候是真正聚在一起的。
她们虽说住的离外婆近,但母亲也不能随时照看。每次回家都只能匆匆看一眼,大多时候都是外婆一人。
等子女来,又望着他们离去,等待,离去,在一个又一个轮回中度过余生。
温意存有些难受,好像坐在门前的就是她。
这时,查木旦弱弱地举起双手:“各位,我问一句,就问一句哈:我们tm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既然知道什么地方,那应该就知道怎么离开吧!
玉满没好气的回道:“解释呗,找到流煞,解决他。”
玉满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后面又悠悠地说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你们没被它杀死,并且在生气存活之前。”
查木旦一脸迷惑的看着她:“为什么是你们,不是我们?”
“一般来说,解释境需要社灵。社灵以灵化流煞,道士则以符咒镇之!”时木春终于说话了,他解释道。
“社灵是不是就是你们镇上家家户户都拜的大仙啊!”
“对啊,只不过——”时木春脸色有些难看,吞吞吐吐地说道,“这家是凶宅,凶宅的社灵一般都是凶灵,比流煞还可怕,我们应该是指望不上了。”
门忽然推开,万嘉和从里面信步走了出来。
时木春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等等,你去哪里!”
“你是不是终南道家人?”
“我昨天都看到了,那就是太虚锁灵咒!”
时木春一个经地输出,等他终于说完,万嘉和才短短回了一字“哦。”
“你要去哪里!”时木春一反常态,像是抓住什么救星一样,死死跟着万嘉和。
“咦,万回呢?你见到万回了吗”查木旦看着周边的人,独独不见万回的踪影
温意存摇了摇头,“他可能去村里了,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