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夜晚冰凉如水。
黑色如同浓重的烟雾般淹没了这座几乎被遗忘的城市。深蓝在天空被泼成化不开的浓墨。月光清冷,清凌凌地穿透朦胧得像是薄纱般拢在月亮周围的云雾,将泛白的冷光落到地上。寒意渗透进冰冷的地面,被浸染得冷冽的风挂过街巷,带来了阴冷的气息。
红罗宾走在前面,身影被吞没在哥谭夜晚的阴影中。夜风寒凉,他看上去和任何一个住在这里的人表现出来的外表一样,但却步履匆匆。西里尔同样穿着不起眼的着装和他并肩而行。
越往深处走,这里就越显露出哥谭曾经的模样。街边墙壁上的外漆已经剥落,破败不堪,露出内里的石砖。依稀能够从几条僻静的小路看到附近废弃的厂房。锈迹斑斑的钢铁框架组合在一起,搭建成一个空洞而可怖的空旷空间。皎洁的月光落在那些冰冷的人类造物上,在地上投下狰狞扭曲的黑色阴影,像是隐匿在黑暗中没有形体的怪物,窥伺着往来的路人的踪迹。
离开安全屋后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继续往前面的小路走上一段路,然后右拐就能走到那片有着异常监控的区域。
这里一片荒芜,安静得落针可闻。远处的垃圾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流浪者的光顾。就连东区那些因为无家可归而聚集在街头席地而睡的人们也不见了踪影。
危险来临的时候,永远是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能够通过那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感受到那些不对劲早早离开这里。
两人走在水泥地面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西里尔的视线落在一处几乎快消散的淡紫色斑点上,呼吸一滞——
尽管那一点微弱的紫色浅淡得像是落在地上的一点水滴,但西里尔依旧清晰地辨认出那到底是什么。
“……这里有鬼怪的残秽。”他看向身边在检查周围环境的红罗宾。
红罗宾立刻停下脚步走了过来。但是他只是个普通人。鬼怪不像是非术师完全看不见的咒灵那样,反倒喜欢显露出自己的外表来恐吓人类,并且直接吃掉他们。尽管红罗宾能够看到大部分鬼怪,但他无法看到鬼怪留下的踪迹,也无法直接消灭它们。
他看着没什么变化的地板,只能感觉到身边的空气中似乎寒冷得不像是他们来时的路上那样纯粹的冷,反而透着深入骨髓的阴森。他侧头,多米诺面具下一双眼眸如同哥谭深沉的夜色,他看着西里尔问到:“确定吗?”
“我不会看错的,尽管很少,但地上确实落下了一点它的踪迹。”西里尔肯定地说着,那双看过来的绿眼睛里满是真诚。
西里尔蹲下来,银白的长发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脖颈边柔顺地垂下。他伸出手,指尖触到眼前那一小点淡紫色的残秽。一股很淡的咒力萦绕在这里。
“虽然不多,但是他还没有消散……”他低声说着,抬眼看向道路远处,“应该就是最近留下的。”
西里尔抬眼看向身边的红罗宾,绿色的眼眸如同清澈的泉水,倒映出对方抿紧的嘴唇。他站起身,手中已经凝聚出淡紫色的咒力,顺着自己心里的猜想往前走,语气果断而坚决:“我现在沿着痕迹追踪过去,说不定能直接抓住它然后祓除。”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泛着凉意的手抓住了胳膊。
“等等,”红罗宾的声音响起,声音冷静沉稳,“西里,你太心急了。”
西里尔看向红罗宾,水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困惑。
说实话,他一向都是那种抓住线索就直接冲上去用武力解决的。或者说,他们咒术师都是这样的。他几乎不太会去思考分析局势,一切都是打就完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每次看见红罗宾一副沉稳而又冷静地开始分析和布局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带出惊叹。
红罗宾接着说道:“我们现在只能确认这里确实曾经出现过鬼怪,但是监控画面最后出现的那个假面会社成员,包括最近莫名失踪的黑面具的手下,还有黑面具最近的行动……”
他盯着西里尔的眼睛,语气里满是严肃:“这一切都表明鬼怪已经因为不知名的原因牵扯进这件事情中了。”
西里尔看着那双沉静得像是波澜不惊的海面的蓝眸,最终压下想直接二话不说就追上鬼怪的踪迹然后三下五除二不管不顾先解决鬼怪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好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看上去,少年像是听话了一样,但是提姆知道,西里尔现在就像是被牵住不允许去追盘子的金毛,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已经开始不自觉地耷拉下来,带了点不情不愿的模样,但总归是不会直接莽撞地就去追击了。
他本来就不打算直接让西里尔去,毕竟西里尔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就算西里尔的愈合能力比一般人要好,也经不住带着伤就去打架。他不管西里尔从前是怎么样的,但是在他眼前,他就不能让西里尔再次把自己放倒一个可能危险的境地。
提姆当然知道自己的掌控欲在西里尔无言的纵容中已经被放大了。拥有着本身就有着实力的西里尔几乎无底线的偏爱,提姆控制不住自己慢慢地入侵西里尔身边的所有。
提姆看着西里尔现在的表情,不由得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笑:“看上去,你似乎愿意听听计划了。”
西里尔用那双水润的绿眼睛瞪了提姆一眼,落在提姆眼中却莫名软乎乎得像是小动物。好吧,西里尔当然不是小动物,他是一个能在去上学路上的时候也将附近的罪犯放倒的小狼崽。
提姆收敛了唇边的笑意,继续说道:“首先,我们需要更多情报——关于黑面具更加准确的动向,以及更加明确的鬼怪位置。”
“我们需要缩小鬼怪的范围。”他在手边的终端上输入指令,圈出预计的鬼怪活动范围,将这片区域和周围帮派活动的区域整合起来,形成一张更加直观的新地图。
“然后呢?”西里尔好奇地凑了过来,试图理解抽象得像是函数的地图。那上面一堆抽象的线条,完全没有地形和彩色的底色,西里尔完全搞不清楚红罗宾是怎么做到神态自若地看着这幅堪比毕加索作品的地图,甚至还能圈出鬼怪活动范围的。
西里尔抬头,却注意到被红罗宾纤长的睫毛遮住的眼眸却盯着终端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我想,我们需要搞明白鬼怪和黑面具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为什么会扯上红头罩……”
西里尔明显察觉到红罗宾依旧清冽的声音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如果西里尔的情绪像是漂在表面的浮萍,那么红罗宾就是沉在水中藏在岩石下的水草。面对红罗宾,西里尔从前引以为傲的对于情绪敏锐的感知力却莫名地不再那么有用。他只能从对方身上细微的变化,压抑的空气和藏在眼底微微外泄的神情读出对方的心情。
哥谭的夜晚总是这样,风声中裹挟着凉,湿冷入骨,从衣服布料间的缝隙钻进去然后渗透每一寸肌肤。
红罗宾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多。或许对于总想个小暖炉一样有着暖烘烘体温的西里尔而言,那点衣服足够,但西里尔却知道,被风吹得太久,对方会逐渐四肢冰凉。
他还记得对方偶尔蜷缩在自己身边,似乎非常疲惫,陷入短暂休息时冰冷的体温。
安全屋只有一张床。狭窄的客厅里也只放着单人沙发。那不是能够拆开变成沙发床的款式,只能挤下两个青少年。于是西里尔就会在对方给自己检查完伤势准备抽身离去时又一次拉住他温凉的手。
红罗宾会顺从地被西里尔拉到身边。然后呼吸交织,体温逐渐侵染,他像是一块被西里尔捂化的冰,逐渐在西里尔身边放松下来。
红罗宾似乎总是这样擅长忍耐,即便是他的手已经冷得泛白,也从不会出声。就像是现在这样。
气氛有些过分安静。西里尔不太懂对方在终端上五花缭乱的操作,视线却莫名被对方飞快移动着操作设备的手指吸引。在冷调的月光照耀下,对方的手指显得过分白皙。
西里尔注意到对方操作终端的指节似乎有点僵硬。他微微蹙眉,在对方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轻轻抓住了对方带着终端的手道:“该回去了。”
似乎是察觉到西里尔眼里的坚决,红罗宾顺势最后操作几下,结束了在这里的侦查活动。
西里尔将那只已经冻的发冷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动作流畅地一气呵成,甚至带了点利落。
小暖炉般热乎乎的手将红罗宾发冷的手指包裹住,更加温热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
提姆微微一僵。
他侧头看着西里尔,西里尔却满脸认真地将他的手往温暖的口袋深处塞了塞。那种让人眷恋的暖意似乎从指尖缱绻着蜿蜒而上,蔓延到心间。
提姆没有说话,也没有抽回手。他只是贪恋着西里尔手心的暖。
哥谭的一如既往冰凉的夜色里,却似乎不再那么冷得让人忍不住发颤。
街巷中一直没有被重新维修的路灯有些黯淡,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们回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