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之广,周洛为中,谓之洛邑。
周都洛邑,宫阙繁华雄伟,郁郁嵯峨,碧瓦凝着耀眼的光华。正值芳菲时节,杏雨梨云满庭芳。
今日的洛邑比往日更加熙攘,因新任九州天子即将举行登基大典,诸侯纷纷前来祝贺新天子即位。
赶来参加盛典的齐侯姜士任从马车上下来,身着庄重华贵的皮弁服,前往文王庙外的馆舍。
姜士任面色肃然,目光深邃,闲雅从容,身后跟着两个副使,正卿高婴手执齐国的旗帜,亚卿郭归则托着托盘,托盘中是准备献给天子的玉帛。
馆舍门前的侍卫看见高婴手中的齐国旗帜,立即恭敬地向姜士任行礼:“拜见齐侯,齐侯请入内。”
“晋侯来否?”姜士任看向侍卫,缓缓开口询问。他觉得当下诸侯国中只有晋国国力胜过齐国,便问一下晋侯姬绍是否已至。
“晋侯已至。”
“大宰来否?”姜士任又问。所有来周王畿参加即位大典的诸侯,都需问候大宰。
“大宰也已至。”
姜士任眉眼微蹙,觉得自己来的迟了些,便不再多言,立即进入馆舍。
天子即位的盛典尚未开始,诸侯都在文王庙的馆舍内等候。姜士任步入殿内,映入眼帘的是在外围等候的小国国君们,都是些子爵男爵。他们纷纷向姜士任行礼,姜士任看到其中有不少是齐国周边的诸侯国国君,便同他们寒暄一番。
寒暄过后,姜士任继续向里面走,看到些侯爵伯爵这种爵位的诸侯。
姜士任望向前方,见四个公爵都已到齐了,他们是宋公、杞公、焦公、祝公。
姜士任轻抿了抿唇,诸侯划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这四个国君的爵位虽然贵为公爵,但是除了宋国国力尚可,其他均为弹丸小国,根本比不上齐国。
周王畿的大宰单升就在四个公爵的前方。他身旁有一个绛红色衣服的少年,姜士任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少年,不禁怔在原地,少年容色瑰丽,仿佛柔和朦胧的紫霞中,一轮明粲的旭日乍然初升,散发着耀目的光华。
单升低声对身旁的少年说了几句话,少年点了点头,向单升行礼后转身离开大殿。
姜士任望着少年隽秀的身影,忍不住在心中惊叹,目光一直注视着少年,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远去不见。
“此人是谁?”姜士任自言自语道。
“齐君啊,那是寡人之弟。”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姜士任身后响起,是晋侯姬绍。
闻此言,姜士任方回过神来,和姬绍互相行礼寒暄。
晋侯姬绍方才被其他诸侯围住了,见姜士任来了,便主动抽身去和姜士任搭话。
姜士任一副和蔼的模样,面上带笑:“晋君,别来无恙。”
这一切都被楚王楚雄尽收眼底,他脸色更黑了几分。听到晋侯绍回答那少年乃是其弟,楚雄冷哼一声,眼中透着些寒意。
姬绍和姜士任相谈甚欢的样子,令楚雄深感不悦,他想到晋齐是盟友,晋国又是中原霸主,心中就仿佛扎着一根又深又长的刺。楚国虽已称王,但是爵位仅是子爵,不及众多诸侯。
秦伯秦潼匆匆而来,在外围的楚雄先看到了他,由于秦潼是楚雄的妻兄,楚雄便上前问候秦潼。
“君父。”姬绍也主动问候秦潼。因姬绍之妻是秦潼之女,秦潼亦笑容满面地同姬绍寒暄。
看到秦潼对女婿的态度明显比对自己这个妹夫热络,楚雄面上虽不动声色,却心头略沉。但楚雄也不甘示弱,便去和姜士任攀谈,想趁此机会对齐国示好。
“齐君,小儿近来在齐国没惹事吧。”楚雄眉头舒展,神采奕奕地道。
数月前,楚雄以和齐国交好为名,将他的儿子楚钺送往齐国为质。
楚钺刚被送到齐国时,姜士任见过他一次,想了想也没什么印象。加上姜士任也没有听到手下人禀报过楚钺的事,想来他在齐国待的还算安分。
“楚公子挺安生的。”姜士任神色淡淡道,其实他并不愿意接纳楚国质子,楚国却硬塞过来,不知楚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肯定别有所图。
去年楚国为了让宋国依附于楚国,就攻打宋国,还和陈,郑,蔡等国会盟。在会盟中因麋国国君中途离去,今年年初楚国就攻打麋国,侵占麋国的土地。
想到宋公去年被楚国联合几国攻打后,就迎娶了楚国宗室女为妻,由附晋改为了附楚,姜士任更加认定楚雄送子质齐没安好心。
诸侯已然到齐,大宰单升让诸侯按照爵位排列好队,有序进入文王庙。
文王庙中心有一个方九十六尺,高四尺的祭坛。
新任的周天子姬瑾端坐在祭坛旁,身着华丽的冕服。他的面容温润如玉,令人感到平和儒雅,仿佛一缕徐来的清风。
诸侯的副使们手持各国的旗帜,插入坛前,以天子的左方为尊。
诸侯站在各国的旗帜下,向天子致命,公爵一律手执桓圭,侯爵手执信圭,伯爵手执躬圭,子爵手执谷璧,男爵手执蒲璧。
仪式结束后,姬瑾下令赏赐诸侯马车和礼服,率领诸侯离开文王庙,前往洛阳宫正殿。
天子的车分五路:一是玉路,用来祭祀;二是金路,用来会见宾客和赏赐同姓诸侯;三是象路,用来朝视和赏赐异姓诸侯;四是革路,用来打仗和赏赐子男之国;五是木路,用来打猎和赏赐蕃国的诸侯。
姬绍乘坐金路,姜士任和秦潼乘坐象路。
楚雄乘坐着革路,想到在诸国中,楚国的国力仅次于晋国,却只是个爵位如此低的子爵,还不如很多小国,内心更加愤愤不平。
洛阳宫正殿,衣着华丽冕服,头戴十二条珠玉旒冕的周天子姬瑾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坐到正殿的王座上。
诸侯纷纷叩拜,叩拜结束后,大宰单升庄重地喊道:“行享礼。”
最先行享礼的是公爵,然后是侯爵。侯爵中是晋侯姬绍第一个行享礼,接着就是齐侯姜士任。
姜士任上前致词,将事先备好的玉帛放在天子面前的几案上。
天子姬瑾摸着玉璧,表示收下,温声道:“非他,姑父实来,寡人甚嘉之,姑父勤勉有加,愿姑父继续恪尽职守,镇守齐国。”
姬瑾的姑母周王姬是姜士任之妻,姬瑾便称呼姜士任为姑父,否则按礼仪天子一般称呼异姓诸侯为伯舅。
齐国,临淄城郊外。
柳色如烟,春草如碧。东风拂过绚烂耀丽的花枝,令风也染上了沁人心脾的芳香。
烂漫的紫丁香摇曳生姿,恣意地绽放芳华,散发出清幽的香气。青枝绿叶簇拥着娇妍细嫩的繁花,绮丽而丰艳。微风中的紫花幽美朦胧,恰如袅袅的紫色云雾。
因过几日要在此地举行春祭,齐人们正在做祭祀前的准备,各司其职。一部分齐人在布置祭坛,另一部分齐人清洗祭器,然后将洗净的器皿在日光下晒干。
碧绿的草地上,一只矫健的野兔乱窜而来,似乎在逃命。
“别跑!”追赶兔子的男子手中挽着弓箭,一边追赶逃窜的野兔,一边还声音嘹亮地呼喊。
野兔窜到晾晒祭器的地方,却被地上的瓶瓶罐罐拦住了去路,它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陶罐里。野兔在陶罐中拼命挣扎,导致罐子向前滚动,砸倒了周围许多祭器。
男子紧紧盯住猎物,将箭矢瞄准野兔,眸子间透着势在必得之意。
此时,男子的眼眸却倾倒入一个浅紫色的倩影。那少女受惊转身,紫雾般裙裾轻轻晃动,腰间环佩发出清脆的声响,姿容恰似轻云笼月,美撼凡尘。
睹见绝世姿容,男子的魂魄仿佛被勾走,拉住弓弦的手一松,箭矢瞬时离弦而去。
“哪里来了一只兔子?”正在查看祭器的齐国公主姜云陵神色讶然,她转身之际,一支凌厉的羽箭骤然划过她的衣袖,射中了陶罐中的野兔,那只陶罐也变成了碎片。
“啊……”姜云陵惊叫一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掌管祭祀礼节的肆师杜钧立即放下手中的活,高声喊道:“保护公主!”
杜钧冲到姜云陵面前,声音焦急又充满关切:“公主,你没事吧。”
姜云陵的侍女麦冬仔细看了一圈她的周身:“还好只是划破了衣袖。”
杜钧长舒了一口气:“公主没事就好。”
侍卫已将男子抓住,押了过来:“公主,人已经抓住了。”
离姜云陵越来越近,正在挣扎的男子忽然停住了挣扎,目光落在姜云陵那张俏脸上,本欲脱口而出的放开我这几个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姜云陵看了看男子的穿着打扮,以及他背篓中的猎物,估计他应是住的较远的猎人,因为住在附近的百姓都知道他们年年按例春祭,不会来打扰。
“你是住在哪个村的村民?竟敢打碎祭器,还乱射箭,不怕伤到人吗。”姜云陵开口问道,声音仿佛一泓清泉。
男子脸颊泛红,闻言后轻笑了笑道:“我是住在临淄城内的,不是哪个村的。至于祭器,是那只野兔打碎的,我已经把它射死了。而且我箭法也很好,不会胡乱射伤人的。”
“明明是你的过错,还推给兔子,若不是你追赶它,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打翻礼器呢。”姜云陵皱起了眉头,这人还狡辩,不肯承认错误。
男子觉得姜云陵说的有道理,就低下了头。
见男子坚毅硬朗的面容泛红,姜云陵觉得他已知错了,就命人放了他,并让侍卫将那只野兔拿给他。
野兔瘫倒在陶罐的碎片上,身上还插着羽箭,侍卫将野兔拎起来,交给男子。
杜钧心想不能轻易放了此人,瞪了一眼男子,又朝姜云陵道:“公主,依臣看,这个贼人分明是想行刺公主,不能就这样放了,应该严惩。”
男子听到杜钧说他是个贼人,急忙出言解释:“我不是贼人,我叫楚钺,是楚国质子。”
姜云陵心下明白了,原来这人是数月前刚来临淄为质的楚国公子,所以不知道他们要在这里举行春祭。
听到楚钺是个质子,杜钧对此并没有多惊讶,仍是目光冷冷,神情傲慢,这楚国来的质子果然是个蛮夷,一点都不懂规矩。
姜云陵看到众人对楚钺冷然的目光,道:“我看他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有受伤,就放了他吧。”
她也不想再责罚楚钺,便让楚钺带着野兔离开。
楚钺拎着野兔扭头离开,杜钧一脸怨气地盯着他的身影,公主对此人的惩罚太轻了,而且此人总是盯着公主看,明显对公主不怀好意。
风波过后,姜云陵吩咐众人:“大伙接着干活吧,把祭器的碎片掩埋,再拿几只备用的出来。”
此时,一名侍卫骑马赶来,下马向姜云陵行礼:“公主,君上已经从王畿回来了,让公主即刻回宫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