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书虽看着迷糊,但办事实则很是牢靠,第二日便把查来的有关封随的消息递到了怜秋跟前。
“此人是去岁八月来的柳县,在安平巷租住了个小院落脚。”琴书说:“听说好像先前是在路上遇到了劫匪,身上的路引文书户籍都被洗劫一空,还是来柳县重新补的。好在身上还有一套衣裳值钱,当掉后才解决了他无处可去的燃眉之急。”
“补好户籍后,他在县里找了些散活做着维持生计,后认识了观天书铺的唐掌柜,唐掌柜给了他抄书的活计,又免费借了书给他看,还做主引荐了鲁秀才替封随担保科考。”
怜秋觉得有些奇怪,“他既是遇到了劫匪,为何补办户籍之后却在柳县落了脚。”
“这有什么奇怪,”琴书道:“许是他老家被淹了或者有了什么难处,出来投奔亲戚又吃了闭门羹呗。遭此一劫,说不定他心中顿悟,觉得在哪儿都没差。更何况咱们柳县人杰地灵、才子佳人众多,封随舍不得离开也实属常事。”
怜秋点了点头,没说话,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琴书所言。
“公子,”琴书表情有些扭捏的蹲下身子,揪着怜秋的衣摆,可怜兮兮道:“你不会是对这穷书生有兴趣吧!他无父无母、无房无田,多寒碜呐。”
琴书皱巴着一张圆乎乎的脸蛋,引得怜秋忍不住轻笑出声,在琴书留有婴儿肥的脸颊上轻轻一掐,笑道:“无父无母、无房无田岂不是更好。”
在琴书震惊的眼神里,怜秋一本正经道:“以后他若是入我顾家做了赘婿,身后无人撑腰,还不是任我捏圆搓扁。”
“啊?”琴书呆了一瞬,又听怜秋忽悠道:
“他长得还不错,还是个读书人,且按你的消息,说不定还是个家道中落的书香门第的公子。仪态非凡,带出去应酬定是一等一的有面子。公子我啊,越想越觉得他还不错。”
被怜秋忽悠得有些找不着北,琴书细想一番后,觉得越发有道理。
是啊!
穷书生好啊!
虽然总有自古薄情书生郎的说法,但他相信自家公子聪明绝顶,拿捏一个小小书生还不是顺手的事儿!
大不了他到时候时时注意着书生的举动,定不叫书生背地里起歪心思。
若是公子当真喜欢这叫封随的书生,娶他回家做赘婿,也不是不行。
很快将自己说服,琴书握着怜秋的手,神情认真道:“公子说的对!我一会儿就去告知老爷备上彩礼,咱们过几日便上门提亲去,封随的住宅我都打听清楚了,就在……”
“哈哈哈,”没想到琴书当了真,怜秋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一边笑一边说:“你这小傻子,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意识到怜秋在骗他,琴书的脸一下涨红,鼓着腮,怒道:“公子,你又骗我!”
“是啊。”怜秋依然肆无忌惮的嘲笑着琴书,脸都笑得有些发热了。
琴书嘟了下嘴,想说他最烦公子了。
但眼神触及怜秋笑得花枝乱颤的面容时,又不禁顿了顿。
怜秋本就生得好看,笑得太过用力,白皙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粉霜、杏眼湿润、眼尾噙着水意,更添一抹艳色。
琴书不禁看得有些发痴了:
公子……真好看。
他也没那么生公子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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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随被抓进官府后,怜秋托人去打听了消息,听闻官府的衙差将三人都给训斥了一通,但并未好在并未让封随赔偿胡三医药钱。
怜秋也算是放心了些,他已经准备好要是封随被逼着赔银钱,便让下人悄摸给封随送些银子去。
这事儿总归是他多管闲事引起的,几两银子于他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可对于封随而言却可能是天大的事。
接下来连着十来天,怜秋都待在家中并未出门。
原因无他,顾梦生将顾家要招赘婿一事传了出去,不过短短两日,顾家已经有了许多人自荐上门。
顾氏米铺本就是个极大的诱惑,在加上顾怜秋在柳县更是人尽皆知的貌美。
虽说赘婿的名声是差了些,但比起能够得到的好处来说,不值一提。
连带着怜秋出门也时常有那没皮没脸的人凑上来说要娶怜秋,话里话外竟还贬低怜秋年纪大了,能有他这样的夫婿上门实乃怜秋之幸。
气得怜秋将那人从头到脚狠狠挑剔一番,在那人面色难堪羞恼跑路后,怜秋看着围观的众人,也没了兴致。
出来给人当猴子看,还不如在家里照顾他爹刚买回来的牡丹花。
弯腰舀了一瓢水在包裹着牡丹花根茎的肥沃土壤里,怜秋听到身后传来他爹无奈的叹息:“秋哥儿,你又在外头胡说八道了。”
“爹。”将葫芦瓢扔回桶里,怜秋若无其事的转头,抱过顾梦生的胳膊,笑盈盈道:“我哪儿有胡说八道。”
知道自己在外头痛骂男子一事,定然又被人添油加醋传了出去,说他脾气坏什么的,怜秋故作生气道:“你是不是又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们就喜欢乱说话,你别听他们的。”
琴书帮腔道:“老爷,公子向来都是说实话。”
睨了琴书一眼,顾梦生摸了摸怜秋垂在肩头的长发,轻叹口气道:“乖些,你一哥儿在外头名声坏了总归不好。”
“我乖得很,”怜秋不服气道:“是那些男人非得凑到我跟前招惹,自己满脸麻子、酒糟鼻,还对着我指指点点,竟妄想着进我顾家。爹,他们分明是在惦记我顾家的银钱!”
琴书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嘴还贱的慌。”
“呵,知道你跟秋哥儿是一伙儿的,你也少说话。”将琴书说的缩了脖子站在一边,顾梦生看着怜秋,问他:“既是上门做赘婿,不是惦记咱们家银子还能是什么?难道惦记你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嘴?”
怜秋:……爹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怜秋有些郁闷道:“爹,哪儿有你这样损自家孩子的,一点都没个当爹的样子。”
“成了,别给我装可怜。”顾梦生半点不给面子道:“既是不想让惦记咱家银子的人上门,你就早些去找个惦记你的人。”
怜秋:……
被顾老爹噎了一下,怜秋更郁闷了。
没等怜秋回过神来,顾梦生又道:“三日后什么日子,你可还记得?”
“是娘的忌日。”怜秋道。
“记得便好,”顾梦生看着并不伤心,只道:“三日后,我们去青岭山看她。”
“好,我给娘买了发簪,到时候送她,瞧瞧她喜不喜欢。”怜秋说。
顾梦生点头,欣慰道:“你娘心软,即便是不喜欢也会说喜欢的。”
“爹!”怜秋瞪着眼,不满道:“你怎么说话的!非要惹我生气才好,是不是?”
顾梦生但笑不语,由得自家哥儿拍打他的肩头撒气。
清瘦的脸颊带着淡淡笑意,顾梦生想,这养孩子不能一昧拘着、但也不能总是宠着,偶尔逗一逗、让他晓得爹也不是好惹的,这才有乐趣嘛~
三日转瞬即逝。
青岭山在柳县郊外的五里村周围,怜秋和他爹约莫巳时初便乘着马车出了城。
五里村是怜秋他娘出生的地方,只是怜秋的姥姥姥爷身子不好早早便去了,只留下座空荡荡的宅院。
青岭山的竹林深处有一尊修缮工整的坟、坟前供着新鲜的果子、糖果,立着高高的石碑,上头写着爱妻柳如英之墓。
坟墓的前后都很干净,没什么杂草,刻碑碑面锃光瓦亮、干干净净,应当是有人时常打理着。
“先给你娘烧了纸,再去给姥姥姥爷烧。”顾梦生说。
“我知道。”怜秋低低答道。
从琴书手里接过黄纸,怜秋和顾梦生也不嫌地上土脏,蹲下身去默不作声的往炭盆里丢纸钱、纸元宝一类物件。
眼瞧着纸钱烧得旺,怜秋又拿了先时逛街买的香囊、手帕等物件扔了进去,最后拿出鲜亮的缠枝莲银簪子丢在炭盆里头,轻声温柔道:“娘,这簪子我一眼瞧着就适合你戴,你且拿了去,多打扮打扮,心情也好些。”
顾梦生在一旁看着怜秋动作,轻笑道:“英娘,可听清了,秋哥儿的一片孝心,你可别推脱。”
炭盆里的火愈烧愈旺,纸灰飞扬飘洒、吹落在怜秋的鬓发上。
“你娘很高兴。”顾梦生眼里盛着满满的温柔,直到炭盆里的火渐渐熄灭,才喊了怜秋去给隔壁不远处怜秋的姥姥姥爷上坟。
按理来说柳如英嫁给顾梦生该埋在顾家祖坟才是,但生前柳如英总说她爹娘只生了她一个,此生无法尽孝,只盼死后能埋于五里村。
顾梦生满足了她的遗愿,在青岭山为柳如英修建了坟墓,并且雇了人时时打理此处的杂草,擦拭刻碑。
给姥姥姥爷烧完纸,本该下山了,顾梦生却停下脚步,对怜秋说:“秋哥儿,你同下人们先回宅院等我,我跟你娘还有些话要说。”
“好。”怜秋笑道:“我就知道你跟娘还要说悄悄话!”
顾梦生笑笑,并不觉得害臊,“那你还不快些走。”
怜秋朝他“哼唧”一声,转身气哼哼的朝着琴书道:“琴书,咱们走,不在这碍人眼。”
怜秋步伐迈大,琴书追在他后头,慌忙喊着:“公子,走慢些。山里陡峭,担心摔着!”
即便是六月炎热的天气,在山中也只觉阵阵凉意。
顾梦生与柳如英说话时,向来不会留人候着,七八名下人便都跟着怜秋回了五里村的宅院里。
宅院是柳家的老宅,顾梦生找人翻新过,又扩了周边的地,老旧的木板房便成了青砖黑瓦的大宅。
怜秋和顾梦生每次来祭奠柳如英时,便会在柳宅住上一晚。
怜秋闲着无趣,便让人搬了摇椅在屋檐下,躺在上头慵懒的拿了本书出来看着。
仔细瞧瞧书上的字迹很是眼熟,一笔一划自带风骨,正是封随的字迹,只是书本上头抄写的内容却并不是《山野杂记》,而是《管子》。
“公子,热不热。”琴书坐在小凳上给怜秋打扇,手舞的飞快,生怕给怜秋热着。
垂在耳旁的头发扇的在眼前乱飞,怜秋忍不住摁着琴书的手腕,好笑道:“你轻些,劲儿在大点,一会儿大热天给我扇出风寒了。”
“哦哦,”琴书恍然,放慢扇动的速度,乖巧道:“公子,我慢慢扇。”
微风不紧不慢的吹来,怜秋啜饮一口凉茶,颇为自在的躺了下去,继续读书。
只是这书还没读上几章,便听得下人惊慌来报:“不好了,公子。老爷摔着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