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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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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这幅画面如此荒谬,就像是被人强行拼凑起来的。南宫盈想,这一定是在演戏,他们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而且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来不及告诉她。

一定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

可是她的剑收不回来了。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没有效果,就像是完全被黑夜吞噬了一般。那些虚幻的残月逐渐变得越来越亮,早已遮住了天上真正的月亮的光辉,正明晃晃地照在整片山头上。

她又对自己方才天真的想法感到一阵可笑,她连自己都欺骗不了,还如何相信他们是在骗她?

南宫盈心碎到了极点。父亲在她眼中是天,是一宗之主,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庇护着山上的所有人。好像只要有他在,无论有着怎样危急的事,她都可以安然无恙地睡个好觉。

可他今日究竟在做什么?为何会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以往每一次,她的心灵都不足以理解这一切为何会发生,又意味着什么。她不禁怀疑,这个夜晚之所以像鬼一样死死缠着她,可能就是为了要让她搞清楚这一点。

可惜每次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都只剩下一个最简单的念头——阵成过后,万事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不过这一次,她完完全全地明白了。他们拿起剑的原因,是正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着,指向对方的剑,实际已更早一步刺入了自己胸膛。

操纵和支配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困难的那一步。如果一个人用理智战胜了本能或骨子里的天性,从某种层面来说,他杀死了自己,至少是杀死了自己的一部分。

那她呢,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如果有一方注定要死,注定要死在自己人的剑下,她要怎么选?

不,她无法替别人做出选择。以她对他们的了解,杀死对方后,另一方或许也注定无法独活。她唯一能决定的,只有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

残杀月已阻拦不及,只见她面朝父亲,纵身拦在他与秦姝年中间。残月射下的光轨从她身体里笔直地穿梭而过,她的身躯几乎变得透明了起来。

南宫落始料未及,几乎是一瞬间收回力道,竟生生因反噬而喷出一口血来。他踉跄了一步,单手按住胸口,可即便如此,他的目光始终死死追随南宫盈。那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柔情,余下的无限苍凉,像是雪穹峰顶经年不化的雪。

残杀月中止了,南宫盈堪堪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突觉一阵剧痛从背后袭来,眼前顿时失了颜色。

变故速度之快,叫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鲜血从她口中先一步涌出,乃至痛呼声被生生堵在胸口。

身体随即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像幼鸟折翼一般坠落,耳边风声如鼓。

身份玉牌磕在地上,猛地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背上外伤虽不致命,但巨大的灵力瞬间侵入她的身体,腹中一绞,她痛得几乎晕了过去。

有什么东西裂了。

恍惚中,远处的山崖之上好像有两个人正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着,像两块石头一般矗立在那里。尽管只是狼狈地趴在地上匆匆一瞥,她还是认出了他们。

是冷非墨和温显元。

彻底晕过去之前,她最后听到的是阿娘的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阿盈!”

……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正面朝下趴在地上,周围用灵力绘满了各种繁乱的符号。是尚未完成的传送阵。

背上,腹部,都似火烧一般。

面前站着一个人。

宁世雅的发髻斜了,头发松松垮垮地包在脑后,耳环亦丢了一只。她眉宇间似乎疲惫不堪,眼神却异常坚定。周身灵力不减,尽管数次无功而返,一只手依然不断试图向南宫盈体内注入灵力,另一条玉臂挥移,全力绘阵。

南宫盈艰难开口唤道:“阿娘……”

见她醒来,宁夫人边绘阵边强打起精神道:“阿盈,方才那幕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爹那么做,是有他的苦衷。娘现在送你离开,方伯伯会护你周全。”

离开?南宫盈用尽全身的力气摇头,双肘努力撑在地上朝阵外爬去,“不,不要,要走一起走……”她想挥手抚去地上那些灵力留下的线条,却发现自己对身体的陌生程度已经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

这不是她的身体。不然她为什么做不到?南宫盈越发恐慌起来,因为心底隐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而她却不敢正视它。

“听话,阿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得留下来,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宁夫人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狠下心来不去看她。

南宫盈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奋力地向前伸出一只手去,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宁世雅。短短几步,如隔千里。

她肝肠寸断,快要断气似的哭道:“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就这一次!别离开我,求求你阿娘,求求你……”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已经快要将她逼疯。

“阿盈……小心冷非门和逍遥宗。”宁夫人的双臂终于垂落下去,一同下落的,还有一颗晶莹的泪珠。

一阵金光,一阵天旋地转,一块块剑碑,一张张无形的面容从眼前迅速闪过,烟花一般地炸开,任由整个世界化为一片火海。

“娘!”付雪竹猛地从藤床上惊醒,发觉枕头已被冷汗浸湿。短短几秒钟过去,随着呼吸声渐渐平复,方才无比真实的所见所闻已经遗失了大半,只剩下难挨的心悸提醒着她——又是那个梦。

明明有了安神娃娃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再梦到那夜了。

有时候一觉醒来,突然记不起自己是谁,记不清自己多大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梦总似神龙摆尾,短暂地停留后又将她抛回现实。

从前她心里有太多的迷,但现在,她终于大彻大悟。秦师姐他们因何发狂,父亲因何启动残杀月,诀别时母亲又因何叫她小心冷非门和逍遥宗。至于秦姝年等人究竟为何会服下溢灵丹,如果萧峦没有说谎的话,恐怕只有他们外出那晚的当事人才清楚。

真是造化弄人。

秦姝年等人下山救人本是义举,却遭人利用,变成了屠杀离月宗众人的凶手。南宫落一生光明磊落,生前却为护大多数人,亲手施展残杀月诛杀门中弟子。她自己懵懂无知前去阻止父亲,也间接害死了离月宗更多人命,重来一次想要保护离月宗,最终却还是把无辜之人牵扯了进来。

反观冷非墨等人,施小恩而舍大德,在世人眼中仍如妙手观音,满载清誉。

杀人是为救人,救人却是杀人。眼见满手脏污者泣下血泪,下跪堂前;观音被座下累累尸骨捧上高台,正笑开颜!两般谁幻又谁真?

她苦苦追寻的真相原来如此简单,又如此不堪。

所谓真相,从知晓并亲身体会到它的那一刻,便陷入了永远不能恢复无知的悲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已经被保护得足够久了。

“三天了,老夫头一次听人讲这么久的梦话。”方无伤的声音突如一阵清风,将她从万般思绪中拉了出来。

付雪竹缓缓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眼前还是那个淳朴的木制小屋,在记忆中却已经久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方无伤正坐在风炉边烹茶,一手轻摇蒲扇,一手执火夹添炭。交床载釜,水汽渐渐漫了上来,仿若晨雾,卵石相击般的沸声清澈激越。

说来神奇,每次见他,好像都能给人一种兴致悠然,精神百倍的感觉。屋外房檐上的风铃不时在微风中即兴演奏,一两声鸟鸣传来,叫人随之心神荡漾。

再次感受到久违的灵力在体内涌动,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吞下溢灵丹时,她明明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后果的准备,现在却又贪恋起眼前的春光来。

她想她是舍不得的。舍不得梦里同家人中秋赏月时怀揣的希冀,舍不得同温家兄妹与康桓月下饮酒时陷入的醉梦,舍不得同蕊儿、秦骁平围坐一桌吃饭时享有的平淡。与黑暗相比,这个世界上的光总是缺乏歧义,无需解释就能心领神会。

当初在谪仙亭里,方无伤对她说的那番话似乎已经有了具象的体现。阔别近八个月,再次见到方无伤,她的心境倒是不同以往了。

“抱歉……方先生,好久不见。离月宗那边还好吗?”付雪竹沙哑着声音问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放心吧。你瞧瞧你,年纪不大,操心的事不少,哪儿能活得久?有时间关心别人,不如好好看看自己。”方无伤调侃似的责备了她几句,将茶汤入盏,一阵宜人清香霎时溢了出来。

他站起身,端起茶盏递至付雪竹床前,问道:“能否告诉我,你几日前在离月宗都经历了什么?”

付雪竹一时无话,接过茶盏,见汤花鲜白,遇盏无痕。此乃上佳之作,不过她等不及细品,随即仰头将茶汤一饮而尽。

这味道似甘又苦,口齿瞬间被温润裹挟,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激活了一般。

她开始将萧峦在墓园对她说的那番话和盘托出,包括吞下溢灵丹的事情。

方无伤不愧是见多识广,竟然很快地接受了这些事实,只是依旧恼火付雪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去责怪已无太大的意义,尤其对于这类一念之间的抉择,大抵是性格使然。

沉默半晌,方无伤再次开口道:“既然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了我,我也该礼尚往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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