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真楼飞檐下的无音铃在暮色中轻颤，任峰摇坐在窗台边，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明明已经快到关门的时间，还有很多修士在门口聚集。
“任师兄，十日内的预约都已经满了。”当值弟子捧着一叠厚厚纸张向他走来，“您看是否要开放往后的场次？”
“辛苦了，不用再开放场次。”任峰摇收回眼神，“十日之后，离考核也不远了，好好休息两天，比去小秘境里面折腾好得多。”
那日两位修士从小秘境中出来后，疯疯癫癫，言行无状的样子也传了出去。
原本任峰摇以为，开了个不好的头。第三层的小秘境会因此门可罗雀。谁知道，反而变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仅靠各个峰的首徒来带人进去，远远应付不上那么多人，于是任峰摇便让每个峰都分出十个人来。于是，他的担心就由第三层小秘境没人去，变成了小秘境一次性能否容纳那么多人。
任峰摇攥紧衣袖中暗袋，宝盒棱角抵在他的腕骨，他冲当值弟子一笑，温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就要增加第三层的预约，还有好多事情要你帮忙呢。”
耐心听完当值弟子一通客气的说话，任峰摇从腰间拔出缠枝，转身朝孤雾峰掠去。
“师尊……”
乔应忱的洞府对任峰摇不设障碍，任峰摇穿过回廊，看见乔应忱盘腿坐在院子的银杏下，闭目养神。
乔应忱睁开眼，看到任峰摇手里拿着宝盒，“你不用每天都把它拿回来给我。”
任峰摇嘻嘻一笑，凑到乔应忱旁边，也盘腿坐下，“我才回来没几天，师尊那么快就看烦我了？”
乔应忱：“不会。”
任峰摇正得意，又听乔应忱道：“你回来这些天，我都没见过你几次，没那么容易烦。”
“呃……”任峰摇觉得有些尴尬，原本想跟师尊撒个娇，还被师尊这这么一说，他也不好意思撒娇了。
不过乔应忱看起来好像没有生气，任峰摇斟酌道：“因为大招快到了，最近都在忙悟真楼的事。”
“哦？”乔应忱斜睨他一眼，“那么说，你是有事才来找我了？”
“师尊……”任峰摇拖长了语调。
乔应忱摸了摸他的头顶，这孩子，小时候嫌他烦人，长大了又嫌他不够黏人。乔应忱的手从头顶顺道脸颊，捏了一把，“你啊，真是讨人嫌。”
任峰摇摸了摸被乔应忱捏过的地方，心道，这语气，听起来自己也不是很讨您嫌。
“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任峰摇将袖中的宝盒拿出来：“师尊，它最多能承载多少个人的幻境？”
“不知道。不过你的安排我也听说了。就算他们的时间刚好撞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百人，这个宝盒容纳上千个幻镜是没问题的。不用担心。”
能够重现秘境的法器并非没有，但要容纳上千人，就需要数位元婴及以上的修士提供灵力，这还是这几千人处于同一个场景的情况下。而这个能够将上千人送进不同的幻镜中的宝盒，几乎不需要他们用灵力来维持。
越是厉害的法器，所需的灵力就越多，这基本是修仙界的常识。
任峰摇想不明白，又向宝盒的持有者提出问题。
乔应忱揉揉脑袋，说：“其他法器要带人进入小秘境，需要用灵力破开屏障，而这个宝盒找到了去另外一个空间的路。”
任峰摇：？
乔应忱将一张纸从房间内召唤过来，在纸的两面各画一笔，平铺在地上。
“现在要从纸的这一面去到另一边面，你会怎么做？”
任峰摇想也不想，伸手那张纸翻了一面。
乔应忱：……
乔应忱假装没看见，把那张纸翻了回来，“你从纸的这一面去到另一边面，要把纸戳破！”
任峰摇：“哦……”
“如果把纸叠起来，就可以沿着折叠的部分轻松走过去，而不用把纸戳破，就能到达对面。叠的次数越多，通路就越多。”乔应忱问：“你懂了吗？”
任峰摇摇了摇头：“我不懂。”
“不懂就对了，因为我也不懂。”乔应忱觉得有些头疼，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凭借记忆，把别人跟他讲话的复述一遍。所以刚刚任峰摇没有像他当年一样，把纸戳破，他一时竟不知怎么教下去。
“总之，你把这张纸看成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与秘境之间的屏障。”
任峰摇又问：“那我刚刚把纸反转，不也可以吗？”
“那只是一张纸，你把它想得大一些，大到能覆盖世间万物，你还能翻得动吗？”
“那样的话把它叠起也很耗灵力吧，可我看宝盒并不需要我们给它灌输灵力。”
“两个世界的屏障跟一张完好的纸张不一样，有空隙，有裂缝，有点地方厚，有点地方薄……”乔应忱道：“而且，宝盒内部复杂，刻了聚灵阵，也许是这个原因吧？”
也许？怎么师尊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东西不会是他杀人夺宝得来的吧。
“聚灵阵……”任峰摇甩甩脑袋，把脑子里面的胡思乱想都甩掉，“很多高级法器也有，不算稀奇。”
乔应忱笑了笑：“它那个聚灵阵有点不一样。掌门师兄曾无数次想拆开它来看一下，你想不想看看？”
任峰摇心道：要是你肯给看，程掌门早就能看了，还怎么想了无数次。
他嘻嘻一笑，乖顺地说：“不敢。”
乔应忱说：“你有什么好不敢的？”
哈哈，我就知道在师尊心里我比掌门还重要！
任峰摇心中高兴，顺便踩了程放一脚：“我是很好奇，不过师尊的东西，我会小心保管的，绝不让其他人觊觎它。”
“不是我的东西。”
任峰摇：……猜中了？这东西真的是杀人夺宝来的？
乔应忱说：“这个宝盒是你父亲打造的。”
任峰摇愣住，“是爹爹？”
“你随我来。” 乔应忱从房间找出一个木匣子。
“当年，我赶过去的时候，你父母住的地方已经被毁了，我只拿回了这些。你父亲多有奇思妙想，打造的法器跟寻常的不一样，有些我也不会用。以前不给你，是怕这些东西会伤到你。如今你已经那么大了，自己也有分寸，就交还你保管吧。”
木匣子不大，里面有几件形状古怪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用处。更多的是一些已经发黄的纸张。
任峰摇拿起一张，上面是他熟悉又多年不见的潦草字体，以及从记事起就出现在他眼前，如今依旧看不懂的奇怪符号。
乔应忱还说了些什么，但任峰摇的脑子嗡嗡作响，乔应忱的声音变得遥远而迷糊，自己不知道师尊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师尊的洞府的。
“任峰摇，任峰摇！”
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胡乱的思绪里面拽了出来。
危宴宁原本有点生气，他在悟真楼等了半天，都不见任峰摇来找他。后来当值弟子说，悟真楼要关门了，劝他离开，才知道任峰摇已经自己先回孤鹜峰了。
危宴宁刚想兴师问罪，看到任峰摇泛红的眼睛，什么气都消失了，急急问道：“你怎么了？”
任峰摇原本想用手挡住脸，但他抱着木匣子，腾不出手来。他把脸偏到一边，不让危宴宁看，语调还带着鼻音，“没什么。”
“你哭了。”危宴宁看了一下他来的方向，任峰摇刚刚从师尊洞府内出来，猜测道：“师尊骂你了？”
“没有。”任峰摇原本都已经不哭了，一听到有人在关心他，眼睛又开始酸酸的。任峰摇背过身去，不想让危宴宁看到他这幅样子，“没人骂我，你赶快走吧。”
危宴宁的指尖悬在半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任峰摇擦掉眼角的泪水。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任峰摇哭了。
任峰摇小时候也爱哭，尤其是刚到孤雾峰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哭上一场，连师尊也拿他没办法。
当年，任峰摇哭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快想起来，快说些什么！
危宴宁整个人突然僵住，想起来了——小时候任峰摇一哭，自己就会躲在师尊看不到的角度，冲他做鬼脸，嘲笑他。
危宴宁：……人甚至不能共情以前的自己。
也是因为任峰摇经常哭，所以就算他比自己大了两岁，他也没有觉得任峰摇比自己成熟多少，对于任峰摇是他师兄这件事更是没多大实感。
直到他十三、四岁，任峰摇十五、六岁时，任峰摇的个子突然蹿高，喉结也渐渐显现，仿佛一夜之间，就与他拉开了距离。
那时，他们还住在同一个房间，睡同一张床，用同一张桌子。可不久后，任峰摇搬出了他们共同的房间。危宴宁还记得，任峰摇收拾东西时脸上那种兴奋，雀跃的表情。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跟任峰摇差了两岁，这短短两年竟然可以把他们两个隔得那么开。
危宴宁看着自己面前微微垂着头的任峰摇，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比他高了。
危宴宁心中涌出一种情绪，觉得自己现在终于把任峰摇追上了。悬在半空的指尖终于落下，拭去落在任峰摇腮边的泪。
“别哭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