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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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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季胥想进盛昌里卖肉馅蒸饼,然她没忘记纳赋那日,在盛昌里的里市买东西,萦在身上的不善目光,若是贸然进去,那可真是两眼抓瞎。

她对盛昌里半点儿不了解,若说本固里谁人熟知盛昌里的内情,自然属鲍氏无疑,她是盛昌里嫁到冯家的女娘。

话说这鲍氏,自打吃过季胥做的菹菜炒大肠,那滋味魂牵梦萦,令她陶醉神往。

但徐媪的腕子也渐好,能做饭食了,且冯家也不会日日请季胥来家庖厨,多少费了银钱,家里供老三冯恽念书,每年是项大开支,旁的能省则省。

因此鲍氏也只是心里头念着,一直没得吃。

可巧后日是她娘家阿翁的寿辰,她正对送寿礼为难。

她丈夫冯二便在她耳边说:“你既觉得胥女手艺巧,不若我们将她请去外舅的寿辰宴上,请她做一席寿宴?也算全了我们的孝心。”

“不好,你不知我那阿翁,面子比里子大,倘若教他在五十大寿的肴馔上瞧见大肠这样的贱物,怕是要掀案子,大骂你我不孝,

自然我那些姊妹兄弟,也该嘲笑你我上不得台面。”

鲍氏正因此而愁,这寿礼,得势派、讨喜,方能体现她的“孝心”。

“那明儿个我找母支些钱,咱们扯一段好布料送去,听说布肆里有豫章来的鸡鸣布,很是时新,那些上了年纪的乡绅皆是爱穿的。”

“白甚么给他花这钱?有这钱不如私下拿去孝敬我阿母,她还能少做些绣活儿,一天到晚的,眼睛都花了。”

鲍氏的阿母,是鲍老爷的一房偏妻,生了鲍氏并她四兄,鲍老爷年轻时将家赀败得空有个架子,有一房正妻不算,还迎回来两房偏妻,拢共生了八个子女,子女有的各自嫁娶,每天打擂台,鸡飞狗跳,她阿母性子温顺,吃了不少哑巴亏,鲍老爷只顾自己快活,概不管这些。

鲍氏作为行六的女儿,很是不喜这鲍老爷,奈何如今孝道重,不孝之人要被戳脊梁骨,更甚会被送官审判,坐牢吃苦役的都有,

她面上也须敬重着,就拿这寿礼来说,不能送的太敷衍寒酸,可真要花上数百钱去扯什么鸡鸣布,她的肉儿都在疼哪。

“这事便交给我,保管教鲍娘子这寿礼送的又讨巧又实惠。”

季胥对寻上门来的鲍氏道,原是鲍氏想着季胥在长安待过,能否做些罕见的吃食给她做寿礼,所费银钱么,不能超过她给的三十钱。

“只是要费些冯家后山头的桑葚、枣儿,和地里的芹菜。”季胥说道。

“这些自是有的,我这就摘了送来。”

一旁的冯二见她应的爽快,心觉她是胸有成算的,也很是配合。

后山头的桑葚多的是,冯二这就去摘了一篮子桑葚、枣儿,并一把嫩芹菜来,那桑葚个个深红饱满,新鲜欲滴;枣儿熟透了,红彤彤的;芹菜绿油油的还带着露水,一看便是经人小心伺弄的。

“若这寿礼送得好,鲍娘子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季胥道。

她原想探听盛昌里的内情,想着做些菹菜炒大肠去与鲍氏交好,听冯兴霸说,当日这菹菜炒大肠的汤汁,都被鲍氏浇饭吃干净了。

可巧鲍氏先寻上门来,提了这档子事,季胥顺口就提了自己的要求。

鲍氏道:“你放心,我应你的自然做数。”

这日,鲍氏夫妻坐着家里的大驴车,去了盛昌里的母家。

只见是一座坐北朝南,二进一院的宅子,悬山式的屋顶,下头排着小小方方的窗棂,鲍家也就这座祖宅看着还阔气体面了。

内里,鲍老爷好跟人赌戏,亏空的就剩些田产吃穿嚼用了。

不过他的寿宴仍要风风光光,门口停了些牛车,鲍老爷蓄着短髯,圆脸的横肉挤在一处,正和进院的客人互相作揖献酬,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他那头顶上裹成圆丘状的帕头,乃是大女婿今日才送的寿礼,鲍老爷见那缣帛料子好,遂换了来戴,不少宾客夸耀,他便喜滋滋的。

不过再张手看看这身禅襦,还是陈年细布做的,不伦不类,鲍老爷便有些不大自在,想着,寿礼再收一身好料子的禅襦,便不错,最好是鸡鸣布的,眼下正时新。

“予儿,来了。”

只见鲍氏和冯二竟坐着辆驴车来了,那大黑驴后头还是拉的板车,不似他二女婿,可是带盖的轺车,还是用牛拉的,别提多体面,

冯家果真是家奴之后,上不得台面,可冯家这门亲也是他应允的,为着这份彩礼能给他还债,因此鲍老爷只好不冷不热招呼了一句。

他眼睛不转向盯着的,是从驴车下来的,鲍氏手中的寿礼,心里念着,鸡鸣布、鸡鸣布……

待近前来,只见那是用柳条子编的,四四方方的食笥,连漆木的笥都用不起,看那小模小样,装的也并非布料。

鲍老爷失去兴趣,便摆摆手,让身后卖的只剩一个的家奴拿进去,看也不看。

“阿翁千岁,长乐无极。”

“外舅万福,寿比龟鹤。”

鲍氏和冯二还在说些过寿的吉祥话呢,鲍老爷就挥手催他们进去,准备迎接他最后一个,三女婿,远远瞧着是辆牛车呢。

鲍氏领着冯二,通往院中,朝东去,直奔东厨去寻她阿母温氏了。

如她所料,温氏挽着袖子,洗菜切肉,生火造饭,在东厨忙的脚不沾地,满头大汗,连个帮忙的人也无。

鲍老爷的正妻自恃身份高,自然使唤偏妻去做;而另个偏妻是鲍老爷宠爱的,也不会来;至于那些男丁,更是不会近庖厨了,只有她阿母温氏,日日操劳三餐,得闲还要做针线换钱。

“那些懒汉,个个充大爷,留阿母一人在这忙活。”

鲍氏怨道,系上蔽膝,帮着切菜,用刀很是娴熟。

一会儿又留意着釜里的羹,搅合搅合,觉得淡了加些盐巴。

可把冯二看呆了,这还是他那在家时五谷不分,切菜碰手,做炊齁咸的妻子吗?

温氏拭了汗,哄着女儿小声些,

一面讨好的语气对冯二道:“女婿快去外头,和堂内的郎君们饮酒应酬罢,这东厨烟熏火燎的,别把你给腌臜了。”

“怕什么,难道我和阿母就不怕腌臜?去,帮我将这把葱给洗了。”鲍予道。

冯二愣愣接过,这就舀水去洗,他在家虽不会做炊,但家翁去得早,他时常帮寡母徐媪做些厨事上的下手,这些碎活还是会的。

温氏被唬一跳,忙道:“使不得,若是被那些连襟瞧见,该笑话女婿了。”

“外母,我就算不做这些,单因我姓冯,凑过去也是被他们逗趣,倒不如让我留在这帮您。”冯二说道,便在东厨房里忙转起来。

过不多久,鲍老爷就让家奴来催菜了,好在有鲍予夫妇帮忙,豕肉稻米羹、鲤鱼脍、熬鹌鹑……被捧上食案。

鲍老爷穷讲究,要分案分餐,家里的食案、盘盏,半数还是朝亲戚借的,他老人家坐在上席,举起耳杯,招呼宾客女婿们饮酒。

冯二和鲍予夫妇在下席角落,备受冷落。

冯二自是闷闷不乐,鲍予可不在乎这些,她忙着吃酒菜,还夹些给冯二,道:“再有一会子,就该咱们说话了。”

冯二正纳闷,果听对面的鲍大在问:“六妹与妹夫给阿翁备了什么寿礼?”

鲍大是鲍老爷正妻所生之子,仗着身份地位,没少给鲍予使绊子。

鲍予正好也吃饱喝足了,她笑道:“身为女儿,阿翁大寿,我自是备的好礼聊表孝心。”

闻听这话,其余两房的子女、女婿们各个都煽风点火,“阿翁,也教我们涨涨见识。”

“对,阿翁,您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有旁的宾客也在鼓兴,

“鲍公,这样好福气,何不呈上来,我等也一睹为快?”

鲍老爷其实是不愿的,他可瞧过那柳条编的食笥,里外都是寒酸,这样的东西呈上来,不是打他脸面吗?

但下面一众人都上了兴头,他也不好去驳宾客的面子,同是也在暗忖,真能是鸡鸣布?

因而挥手,让家奴去把那份寿礼捧上来,一看那食笥的寒酸,满堂都是瞧好戏的眼色。

鲍老爷皱着眉头,将那食笥掀开。

“好个鲍予,随手摘了几颗桃儿,也敢豪言是好礼?”

鲍大见那笥里盛着的竟是桃子,再普通不过的果食,这便朝鲍予问责,

“这便是你的孝心?”

“此乃寿桃,乃是一道面点。”

“面点?”

只见鲍老爷把起一只桃,捏了捏,竟是软乎乎的!

这寿桃正是由季胥所制,揉了饼酵的面团捏出桃形,那果肉之色,便是由深红的桑葚汁,调和了黄栀子水,使其呈现一种鲜嫩的粉色。

至于那绿叶,自然是芹菜汁,做的栩栩如生,逼真至极,那些人乍一见倒真以为是从枝头摘下来的桃儿。

“相传,神荼郁垒二神所居的桃都山,有盘踞三千里的桃树,予送桃树之果,实望阿翁能得二神庇佑,一生祓灾呈福;再有古书云,玉桃服之,长生不死,予特拿柳笥所盛,是愿阿翁柳(留)寿益年,长生无极!”

鲍予接道,和冯二对视一眼,悄悄的问:“我照胥女说的背全了吗?”

冯二只挠头,羞说自己压根儿没背下这文绉绉的话。

不过,堂内的响动足以说明一切。

“好!好!”

这好意头,着实令宾客拍手称妙,都夸这礼送的实有巧思,可见用心之诚。

鲍老爷心下便飘飘然,只见他掰开一只寿桃,嚼了嚼,有麦子味,还真是面食,里头还夹了枣泥馅儿。

他吃着滋味好极,又不好独享,只得吩咐家奴分下去与众同食。

“鲍公有女如此尽孝,实乃有福之人呐。”

“竟有这么软和的面食?活到半百,还是头一遭尝!”

那宾客对这面粉做的寿桃,闻所未闻,一时尝了,外软馅甜,都拍手叫好,夸赞不断。

“不要掰坏了!”更甚有那孩童,不舍得将桃子给咬上一口,这么逼真,玩也要玩上一会子。

至于鲍大那些等着数落鲍予的兄弟姊妹,个个脸黑如灶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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