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窝羹您做的？味道真好呢。”

初七半碗燕窝羹下肚，还没想好怎么问一问李妈妈，只能先说一说闲话。

李妈妈笑答：“哦呦，这雕虫小技不算什么的，怎么都比不过你们无量宫吧。我听说，无量宫，都是白玉做地砖，黄金做照壁的，还听说你们无量宫来往的都是最厉害的修士啊，各个呼风唤雨，劈山填海的。”

初七：……。

实不相瞒，这是初七听到对无量宫最夸张的形容，虽然她本人还没去过无量宫，但再怎么想，无量宫也不至于各个都有这种威能吧，毕竟宫主之女晏羽南，就完全达不到所谓的劈山填海，呼风唤雨。李妈妈这是从哪个民间话本子里看到的。

但初七也只是矜持微笑，李妈妈看在眼里，这么宠辱不惊，真是有大家风范。

眼看李妈妈还要再对无量宫开始一波吹捧，初七只能连忙打断，“李妈妈，你在薛家做事多少年了，您手艺这么好，薛家人，当然也包括薛小姐，他们一定都很喜欢你做的菜吧。”

“那是自然，不是老奴自夸，老奴这身手艺，家主那是相当满意的，小姐也十分喜欢的，尤其是我做的汤羹。小姐身体不好，吃不了太硬的太难消化的食物，我的汤羹，小姐以前是每日必点的。”李妈妈说到这儿，也是满面红光。

对于这种一辈子里大半时间都在薛家度过的下人来说，薛家早就不是简单的雇主，而是下人们的荣耀与体面。

初七想，李妈妈应该就是这种类型，她以在薛家做工为荣，以主子们的喜爱为自己生存的全部价值。

这种人，如果要撬开她的嘴巴，说出薛家的秘密，想必有一定难度。

初七拿勺子舀了一勺汤羹，仔细想了想李妈妈的话，斟酌着问：“以前每日必点？那意思是薛小姐最近不点汤羹了？”

李妈妈：“这……这……。”她犹豫了半天，都没回答出一句完整的话。

初七心里疑窦丛生，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薛容月近来不用汤羹，或许就是想换个口味，这没什么难回答的。

怎么李妈妈反倒像是被问到了十分隐私的问题。

这个反应就很直接了，简直就差把这里面有问题，写在脸上了。

初七再接再厉：“那她不爱喝汤，最近喜欢吃什么呢？”

这是个十分无聊的话题，就像是寻常询问天气好不好一样。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妈妈听到这句话，嘴张的老大，却哑口无言。这反应就更怪了。

“其实，小姐这一两年，胃口不好，”李妈妈半晌才开口，她从衣襟里抽出一块手帕，颤颤巍巍的，用手帕擦了擦下巴上别人看不到的冷汗，后厨这里没有别人，李妈妈却做贼心虚般四处张望了一圈，才放低了声音开口“小姐，已经很久……不吃饭了。”

初七自己还没想到接下来怎么问，李妈妈倒是自己先开口了，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女人，在脱口而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像是被什么精怪抽走了精气神一般，肉眼可见的全身哆嗦起来。

初七没料到还有这种情况，手中的勺子一时没握住，从手里滑出去，轻轻的磕碰到了细腻的白瓷碗中，在这安静的有些诡异的氛围里，发出一声脆响。

“……”

李妈妈的意思是，薛容月很久不吃饭了？还是很久不吃她做的饭了？

不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明显就是薛容月不吃饭的意思，初七确定李妈妈在吃饭前没有任何定语。可是人怎么会不吃饭呢？又不是死人。

死人？初七不知怎得，脑海里浮现出陶进说的，“除了濒死，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个人的神魂曾经被分离过，魂魄再次重聚体内的时候，也需要安魂汤。”

初七的心里泛起一阵凉意，她到现在才对安魂汤这副药的治疗病症，有了实际的感想。原来薛容月体弱多病到了这种地步。

初七这种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沉默，看在李妈妈眼里，就成了另一番世外高人冷漠的情绪，李妈妈顿时着急起来，“这位小姐！不，仙长！仙长，都说你们求仙的都是有大神通，老奴不敢求别的，只想向您求一道平安符！”

平安符？这种平安符可不是从街边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手里十文钱买一张，求个心理安慰的平安符，李妈妈在薛家厨房做事，她要的平安符，只能是那种出自真正的修士之手，能在一定范围内辟邪镇魔保平安的平安符。

可是这就很不对了，李妈妈不是在薛家做事吗，她想要一张平安符，薛家稍微有点功底的修士门徒就能给她画一道，为什么还要求一个外来人？

初七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李妈妈两眼迅速积蓄起泪水，隔着泪眼看去，她只觉得对面坐着的初七，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用着燕窝羹，没有一丝一毫的刚才好说话的模样。她不禁有几分退却，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情况，她就又迫切起来。

“薛家的符，要是管用，我还向您求什么呢？”李妈妈抬手擦擦眼泪，她手里的手帕被她紧紧攥在掌心里，来回揉搓，好像那不是一张手帕，而是她满腹的心事。

“我在薛家厨房干了二十年了，从薛家主到薛小姐，都用过我做的餐食。我本来还觉得自己一介凡人，能在这等家庭里做事，是天大的荣耀。可是，就在这一两年里，薛家就变了。”

初七不急不徐将碗中最后一口燕窝羹吃完，终于搭腔了：“怎么个变法？”

尽管初七只说了这一句话，还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李妈妈却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薛家这几年，一直在闹鬼！”

闹鬼？初七听了，心里的好奇瞬间被勾起来了，简直恨不能让李妈妈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吧。但这种时候，谁先着急，谁就输了。

李妈妈现在这么轻易就袒露心声，无非就是初七顶着的“无量宫修仙人士”的招牌太好用，但她若是稍微急躁些，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以李妈妈的年纪，这阅人无数的老管事，一定很快就会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什么修士，而是一个同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所以初七非但没有表现出，对李妈妈所说的事情感兴趣的意思，反倒是露出一个不相信的神情，她摇了摇头，用她最平静镇定的声音问道：“薛家是云平城第一仙门世家，李妈妈说薛家闹鬼？未免太过滑稽。”说完，初七还作势要起身。

这招简直是立竿见影，李妈妈一见初七根本没什么打抱不平的正义感，立马不敢吞吞吐吐，一口气说了下去。

据李妈妈所说，薛家闹鬼，是在三年前开始的。

三年前，薛容月生辰，薛家大宴。当时的薛容月刚十二岁，也是爱玩的年纪，尽管薛容月从小就体弱多病，但十二岁的生日，玉雪可爱的薛容月，央求父亲薛怀月，让自己能不能晚上一直参加晚宴，等晚宴烟火表演结束后，再回房休息。

因为薛容月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每年的生辰晚宴，她虽然是寿星主角，却是最早退场的。这让薛容月对从没欣赏过的烟火表演耿耿于怀，她十二岁那年，无论无何都要看到。

薛怀月也禁不住女儿的央求，终于答应了。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那天的晚宴。

晚宴上，客人来了很多，毕竟薛家在云平城也是第一等家世，数不清的金银玉器被作为礼物，流水般送进薛府。

但是那一晚，有一个客人非常特殊，他来的时候，是空手来的。不仅如此，这位在李妈妈眼中，非常失礼的客人，竟然还是薛怀月的座上宾。

当天晚上，玉盘珍馐，不要钱一样堆在客人们的坐席上，因为前面太忙了，连李妈妈这种厨房的管事都不得不去前面传菜上菜。

李妈妈负责当晚一道大菜飞龙汤，她就端着盘子，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只管低头上菜，等她按照宾客的顺序，来到那位毫无礼节的宾客跟前时，她正好听到坐在旁边的薛怀月对自己的女儿说：“烟火表演很快就开始，吃过这道汤，就可以出去玩了。”

“然后呢？”晏羽南着急的问。

初七手里还拿着一块芙蓉糕，也是她从李妈妈那里拿来的，她颇有点卖关子，故意逗晏羽南，“你猜！”

晏羽南佯装大怒：“好啊，你把我给你的平安符给了那个李妈妈，这事儿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你信不信我去告诉师兄！”

“哇，不至于吧，你这都要告状！”初七连忙把最后一口糕点塞到嘴里，拍拍手里的渣子，连忙求饶，“别别，都靠你给的平安符，我才糊弄过去。我哪里能不第一时间告诉你呢。”

“这还差不多。”晏羽南闻言，顿时十分得意。

“李妈妈说，薛容月喝了几口汤，突然发病了，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