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来。”

季琉一把抓住了想要逃走的史莱姆，使劲一捏——

“噗叽”

很好。

史莱姆和他想象中的手感一样，软乎乎的，又有些韧性，在他手指缝隙间被挤压了好多出来。

两颗豆豆眼飘了上来，史莱姆用两只小手扒拉着季琉的手指，它瞪着季琉，一看就知道非常生气。

它吞掉的枪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异空间，从外表看，小小的半透明身体里面什么都没有。

奇怪。

季琉又使劲捏了捏史莱姆，从触感上来说，这个柔软的史莱姆身体里面，确实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您的……上……】

耳边突然传来了什么声音，可声音并不清晰，季琉侧耳去听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那把枪还在，但是拿不出来了。

不知怎么的，季琉心底滑过这个答案。

等等，这是他犯病了，还是真的有答案？

想到这里，季琉呆滞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

而趁着季琉愣神的那一刻，手中柔软的史莱姆瞬间变硬，软乎乎的史莱姆一下子变成一块冷冰冰的玻璃球。

与此同时，整个公交车里的人都不敢动，气氛凝滞。

如果说季琉之前举动是在见义勇为的话，那的确是的；

可问题是，季琉袭击的动作太过突然和猛烈，零帧起手，再加上他本人之前说的话就颇为神经质……

谁知道季琉是不是第二个疯子？

车上唯二的两个正常成年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恐慌和疑惑。

“哥哥，你的小狗还好吗？”

小女孩儿的声音怯怯的。

清脆的女童声音瞬间打破了魔障，把季琉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他的手指因为手中物体重量变化抽搐，一时之间没有抓握好——

手里的玻璃球掉落下来。

意料中的玻璃碎裂声音没有发生。

那块玻璃球在接触地面的前一秒，迅速融化成一团软绵绵的胶体，然后飞快地流入了旁边扫地机器人里面。

季琉的脸色不太好看，他静静地看了一眼地板。

扫地机器人没动。

白色的外壳上有几滴血，不多，微微泛黄，没有别的损伤。

盯了扫地机器人几秒后，季琉复又寻着声音看过去，对上小女孩儿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回答了小女孩儿的问题：

“它没事。”

说完，季琉看了眼小女孩儿手里的小方盒，又解释道：

“哥哥的小狗自己回去了。”

小女儿懵懵懂懂的，她攥着妈妈的衣角，点点头，小声说道：

“那哥哥为什么生气啊……哥哥不要生气了，好怕……”

而小女儿的妈妈，在季琉看向小女孩儿后，她越发紧张起来。

她自以为动作很轻，缓慢地把女孩儿往车后面推。

季琉听到了小女孩儿的抱怨，他想要扯起嘴角做出一个微笑，但僵硬的面部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没生气。”

季琉垂下眼眸，说。

随后，季琉弯下腰，把扫地机器人装进自己的背包，同时解下了捆在扫地机器人身上的牵引绳。

忽视掉身前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季琉用牵引绳几下就把昏迷的黄毛捆到了公交车上的栏杆上。

等季琉完工后，本来就一脸凄惨的黄毛更惨了。

他脸上五颜六色的，双手更是被捆得像个过年时的卤猪蹄，怕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而季琉绑完了黄毛后，抬起头，分别看了眼女人和司机。

正准备做点什么两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一下子顿住了，一脸尴尬地回望。

季琉拍了拍手，理了一下衣服，淡定地说：

“要报警就报。对了，我时间来不及了，先走了，要找我就去光明站那边的光明诊所找我。”

说完，也不等车上人反应，季琉自顾自地下了车，在站台找到一台共享单车后，他掏出手机，扫开码，慢悠悠地骑车离开了。

而在公交车上的司机和女人看着季琉远去，又对视一眼。

扫码……共享单车……

司机：“小伙子不像是个坏人。”

女人张张嘴，没说话，但她依旧坚定地按下了报警电话。

小女孩儿扯了扯妈妈的衣角，掷地有声地说道：

“大哥哥真的好酷啊，我也想养只扫地机器人！”

女人：“……这个真不行。”

说完，她向手机屏幕，等待着电话接通。

……

光明心理咨询诊所位于光明广场的一楼一角，刚成立不久。

诊所里的心理医生不多，两个心理医师常驻，其余的心理医师则是在某种制度下轮班。

李睿刚入职不久，他站在白色的房门前，翻阅了好几次面前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头疼。

谁也没想到有天都玩游戏了，还得来上班。

更何况，他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现实里都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更不懂什么心理知识，充其量也就看看营销号上的科普文章，专业素养是一点没有，现在好了，进游戏就无痛当什么心理医师。

想着说不定只是个游戏流程，李睿深吸了一口气，顶了顶装饰用的金丝眼镜，然后推开了房门：

“你好，我是您预约的李医生。”

房间内的装修很温馨。

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坐着一个青年。

青年正在翻看一本杂志，在李睿说话后，他扭过头，对着李睿笑了一下：

“你好，我是季琉。”

很漂亮的npc。

这是李睿的第一印象。

但是对上npc的双眼后，李睿不由得愣了一下。

很深的瞳色。

黑色的瞳孔仿若是一潭深渊，最深处却又时不时闪现出点微弱的灵光，让人不禁去触摸。

精神病的npc……

真的建模有那么细致吗？

李睿有些疑惑，他轻咳了一声，不禁也认真起来。

“周医生有事来不了，我姓李，我来主持这次的治疗。”

一边说着这些，李睿走到一边的沙发上，拿出前台给的资料，低下头，装作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字。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青年的声音很好听。

但听下去，声音几乎毫无情感波动，似乎也不是那么真情实感。

“呃……”

虽说一直低头看着资料，可李睿眼前总闪现出青年那双黑色的瞳孔。

他有些好奇，也有些恐惧。

莫名的恐惧。

明明只是个npc，甚至头顶都没什么奇怪的词条，可李睿总是有种直觉——

害怕。

不要对视。

快逃。

心乱如麻，李睿努力辨别着准备资料上的信息，胡言乱语：

“我看了周医生给的资料，资料上说，你的病已经一年没犯了，情况很稳定。”

“是的。”

青年顿了一下，问，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李医生，你认为复发正常吗？”

“我认为大概……正常吧，现在人生活压力大。”

李睿扫了几眼周医生的评价。

下方的笔迹有些潦草，洋洋洒洒很多，奇怪的是，周医生并没有断言季琉是什么病症，【被害妄想症】下方画了两道重重的横线，但是又在上面画了几个问号。

“正常？”

青年重复了一遍，他像是把这个字咀嚼了一遍后，声音变得发凉，

“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真是假？”

李睿捏紧了资料，纸张皱了起来。

思考了几秒，李睿谨慎地回答道：

“我觉得世界是真的。”

“如果有一天，你看向镜子，在镜子里，脖子以上变成了一个狐狸头，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觉得那当然是假的，幻觉。”

李睿斩钉截铁说道，他用拇指摸了一下纸张，上面的治疗建议是【引导】。

“是因为如果你去摸自己的头，手下触感不会变，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有长长的狐狸嘴，是吗？”

青年问。

李睿点了一下头：

“是的。”

“那这么说，你怎么确定，我不是你的幻觉？我们都没有接触过。”

李睿愣了一下。

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按在了李睿面前的资料上。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了李睿的手。

冰凉，凉到了李睿的心底。

青年的声音犹如鬼魂一般在李睿耳边响起：

“李医生，你觉得，我是你的幻觉吗？”

这种情况下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李睿下意识抬头，最先看到的一双深色的黑色瞳孔，无悲无喜，倒映着他的身影。

在那一刻，李睿都吓蒙了，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

没有走路的声音，没有呼吸的声音，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对方走过来，身边温度的变化。

他是鬼吗？

李睿毛骨悚然，差点直接暴起时，面前的青年轻轻瞥了他一眼，看上去纤细的手掌按在他肩上的力道很大，不着痕迹地把他给按了回去。

“李医生，你是第一天上班吗？”

青年似笑非笑地问道。

李睿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他这才回忆起这个游戏世界并没有灵异设定，于是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对……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规则不允许，他早就拿出道具揍面前的npc了。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往我头上看的那一眼……不，我只是向你寻求帮助，确定我今早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青年的话说了一半，但不知为什么说了一半又改口了。

在李睿的怒视下，青年笑了一下，他缓缓坐到李睿旁边，叹了一口气，说：

“或许是久病成医。你没发现吗？从一开始，都是我在引导话题。”

“……”

“还有，我一直都在问你的感受，而你总是用【我】回答了问题。”

“……”

“你很容易被操控。”

李睿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好了，说说我的幻觉吧。”

青年垂下眼眸，他过于白皙的脸庞在房间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朦胧的柔光，配上他紧蹙的眉头，莫名多了一份茫然的脆弱感，

“我家的扫地机器人，它想杀我。”

李睿沉默了。

李睿茫然了。

李睿觉得自己果真是个笑话。

“我把它带来了，但是前台小姐姐不准我带进来，所以我把它放在前台那里了。”

青年抬起眼眸，无辜回望，

“我现在感应到，它来找我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白色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什么东西撞开了。

李睿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顿了两秒后，李睿把视线下移，然后就看见一个白色的扫地机器人，气势汹汹地……

爬了进来。

房间里是地毯，对于扫地机器人来说，有点难办。

在房间内两人诡异的注视下，那个白色外壳有点发黄的圆形机器人，在地毯上走得坑坑洼洼的。

但它十分努力且执着地爬到了两人脚边。

然后，“砰”的一声，它撞了一下李睿的皮鞋。

很疼。

李睿面无表情地想，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在游戏里，被一只扫地机器人，撞掉了一百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