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栖成山上的恶鬼上前基本上生前都是作恶多端的,除了少数的倒霉蛋死后成鬼流浪到此处,比如山轩和岳管。
他们在整座古堡里算是比较好的那一类恶鬼,生前是个好人,死后呆在作恶滔天的恶鬼窝里,自然也不可避免沾染上了邪狞。
在恶鬼的世界里,没有道德底线,他们唯一害怕的便是比他们厉害的恶鬼。
比他们厉害,意味着有更浓厚的鬼力,在这片土地上,鬼力就是地位的代名词。
鬼力强盛,地位自然而然高。
一般情况下,存在时间越久,鬼越邪恶,越强劲,难以被彻底铲除。
新鬼鬼力微薄,不足为惧,池烬这只刚满头七的新鬼却是个大BUG般的存在。
这座鬼堡里有三十来只恶鬼,存在时间最久的恶鬼可以追溯至清朝,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这些恶鬼敬畏更强的存在,比如池烬,还敬畏着鬼堡里的另一只恶鬼——辛春。
辛春,死龄不详,有套厉害的能力。
他不仅能读同类,也就是鬼的心声,还能读人类的心声。
读心术倒是不足为奇,辛春最让同类害怕的是,他能操控人心,哪怕是已经没有心的鬼,也能被他操控意识。
无论是哪一只恶鬼,鬼力微弱或强盛,只要辛春出手,都能在短短数秒内让这只恶鬼自我了断。
足以见得辛春拥有多强的意识操纵能力。
-
鬼堡外是围起来的蜿蜒城墙,百年历史,有些围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塌陷的,始终没有重新修葺。
静立露台,谢清染能听见鬼堡背靠的密林上阵阵的晚来布谷鸟鸣叫。
绵长不断的暮色黄昏线下,布谷鸟一声声低吟的“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在灰茫中尽添天色落幕的戚戚。
茂盛的深林静悄悄,只余此凄凉之音。
风吹起谢清染耳后的头发,黑软的碎发温柔轻拍着白皙的昳丽面庞。
那双漂亮得足令人世间黯然失色的眼眸早已半瞎,失去了眸中灼亮的高光,变得好似此刻灰茫茫的天空。
布谷鸟凄婉的鸣叫,恐是触景生情吧,谢清染嘴角噙着如丝如絮的淡笑。
——他脑海里怎么浮现的是池烬。
今天是池烬的头七。
他脚下的鬼堡内,倒是一派热闹,像是在准备什么派对。
文明说,他们这些恶鬼平日里无聊,呆在山上没有多少娱乐设施,常常开派对取乐。
辛春在残破的围墙外站了许久,直到露台上那道静立风中清瘦的身影转身消失不见。
他眉头轻蹙——不明白鬼堡里怎么突然多了个人类,还是个瞎子。
“辛春!”岳管知道辛春今天一定会回来,和山轩等了许久,发现辛春的时候,他正从围墙的断壁残垣处走过来。
没有恶鬼知道辛春具体是哪一年死的,辛春到现在身上还穿着古代样式的朴素灰衫,看着像是清朝和明朝交替的服装款式。
辛春发型倒是民国后男士流行的短发,一身素色的灰衫,秀挺的鼻梁上架着无边眼镜,书生气款款。
岳管来到他面前,注意到辛春背上多了个包袱,辛春爱书籍,尤其是古书籍,这包袱里大概是辛春此次出游采风淘回来的珍贵书籍。
辛春虽然有可怕的操纵人的幻术,他有原则,不会随意乱使用。
喜欢书香阅读,为人正直和善,在恶鬼中出淤泥而不染,基本上和每一个恶鬼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相比于其他恶鬼,山轩和岳管对辛春的好感比较高,倾向于与他往来,三人偶尔讨论着阅读心得,关系倒也融洽。
“你这次又淘到了什么好书?给我看看?”岳管目光放在辛春背上的素色包袱上。
辛春将包袱取下来扔给他,视线移过刚才谢清染出现过的露台,问岳管:“鬼堡里怎么有一个人类?”
看样子,谢清染起码在鬼堡里还有住的地方。
这不合实际。
起码在这座恶鬼云集的鬼堡不切实际。
谢清染怎么还没被吃掉?
不说那个喜欢美丽皮肉的慧怡会不会暂时被迷惑得舍不得动手,就是其他恶鬼——被火烧死皮肤残缺、想要一张完美皮肉的恶鬼、缺了双眼睛,想要变一双漂亮眼眸的恶鬼……
这些恶鬼看见谢清染不可能不心动,不可能不立即行动——扒皮的扒皮,挖眼的挖眼。
辛春才见过池烬一面,第二天便按照原定计划出门远行采风去了。
岳管简单看了包袱里辛春淘回来的古书籍,抬眼静静看了辛春一眼,后说:“你大概不知道,现在咱们鬼堡里的恶鬼之主不喜欢看我们吃人类,甚至吃同类。”
吃同类他们能理解,不能吃人类,那还能叫恶鬼吗?
辛春将包袱重新叠好,笑了笑:“吃人容易变臭,身上散发恶臭的气息,他这样不让,倒也理解。”
池烬身为恶鬼之主,严令不准吃人或蚕食同类,他虽见过池烬一面,却也能理解,在意料之中。
在遇见池烬之前,辛春能读出面前所有人或鬼的全部心声,可以操纵他们。
在池烬出现后,这个万无一失的幻术失效了。
他尽管能读出池烬的心声,但不多,消耗七成以上鬼力才能捕捉到池烬心里那零星半点的情绪。
-
今天是恶鬼之主的头七,相当于人类的满月酒,可以开派对,鬼堡里的恶鬼们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们享受放声纵歌、纸醉金迷,哪怕是片刻欢-愉。
鬼堡的中庭一片亮堂,像是回到了辉煌的中世纪,纵然已是暮色沉沉,最高顶的穹顶依旧如镶嵌着明珠般闪耀。
金闪闪的颓靡光彩自最高点散开,整座鬼堡一改阴霾的死气,参加派对的所有恶鬼身着华丽衣衫,宛若皇宫贵廷的上流人士。
所有恶鬼无一不拥有短暂的乔装能力。
——火烧而死皮肤残缺的女鬼在镜子前为自己变了一张白皙细腻的皮。
缺了眼睛的恶鬼从餐桌上摘了两粒黑亮的葡萄,充当着眼珠子,即使他早就不用眼珠子就能有正常视力。
“慧怡姐!你要美死我啊!”
慧怡尤爱正统的红色,古代皇后才能用的正统大红,此刻一身大红的拖地长裙,抹胸低凹,雪白的浑圆傲人,形状姣好的肩上缀着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是个有傲人资本的美人。
艳红的长裙拖着中庭瓷砖款款而行,派对上三十余只恶鬼,推杯换盏,纵情笙歌,慧怡所到之处,必能得到青睐同赞美。
还有排队等着邀请她跳开场舞的。
说是放纵的派对,这些恶鬼个个整理着装,按照出席宴会的标准来布置现场,像是参加高端的皇家宴会。
因为这是池烬,恶鬼之主的头七,他们不得不认真对待。
中庭面向太阳升起的东面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一般的恶鬼不喜欢那扇落地窗。
他们讨厌阳光,见不得阳光,不喜欢任何和阳光、东方有关的东西。
池烬像是不舍得人世间,只要不是对恶鬼有害的大晴天,他总是喜欢站在那扇落地窗前。
远远望着远山,远山上的高树。
再远一些,就是南城最远端的玫瑰园。
此刻,池烬静立于落地窗前,暮色拉长了少年颀长的身形。
他身上还是那件红外衫配墨黑内衬的搭配,给仅有十九岁,少年气未褪的池烬染上几分成熟男人的凌厉感。
从侧面可以看见,池烬狭长的眸微微半阖,似是在想什么事情。
慧怡精心打扮的目的只有一个,在池烬重要的头七日子上,收揽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池烬的,最好是夸她和池烬郎才女貌。
她对谢清染只是短暂的兴趣,毕竟人鬼殊途,再怎样好看的人类,都不适合同她发展长期的双修关系。
她和池烬才是最合适的,两只鬼力强盛的恶鬼彼此双修,是笔无论如何不会亏损的买卖。
再说,上哪找池烬如此帅气,且有气势地位的恶鬼。
鬼堡里的恶鬼们都不知道池烬究竟叫什么,有的人甚至不敢同这位散发沉戾气息的少年说话。
慧怡也不知道,她同池烬讲话的时候,总是暧-昧地喊池烬“Your Majesty”。
合该是个表示尊敬的敬称,在慧怡功夫了得的灵活口舌中软成了缠绵的暧-昧爱称一样。
如果池烬是这片土地的王,那她一定是王后吧,还有谁能比她有资格站在池烬身边呢?
慧怡一向自信。
池烬在鬼堡后亲手开辟了一道荒地,改造成一片玫瑰花田,短短三天内,玫瑰开至好看的颓靡,似盛夏少年最热烈的告白。
玫瑰花期短,倒也不至于如此快速开花。
那是因为池烬用他的血灌养的。
鬼的血比人血还珍贵,会消耗鬼力。
他们看不懂池烬的操作,不理解,权当池烬只是过分喜爱玫瑰了。
于是不敢动那片玫瑰花。
除了鬼力强大、自信满满的慧怡。
“Your Majesty.”慧怡款款走至少年君主的身后,艳红的长裙似盛开的玫瑰花,双手化作缠人的藤蔓般,想从池烬身后绕上前去。
鼻尖弥漫开熟悉的玫瑰花香,池烬半阖的长眸蓦地张开。
回眸,入眼的果然是他亲手种下的玫瑰花。
池烬往后退了一步,慧怡双手不得缠绕他的肩,见池烬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肩膀上的玫瑰花上。
慧怡撩着火红热辣的大波浪,红唇微弯,勾着甜腻的嗓子问池烬她好看吗。
池烬扯着唇,漆黑的眸底映着一片深红,笑得意味不明:“很是漂亮。”
慧怡浅浅笑着,长腿微曲,勾上了池烬的小腿,靠近池烬。
再靠近一点就要亲上了,孟浪地向池烬调着情:“那你想占有这份漂亮吗?”
慧怡踩着恨天高,池烬依旧比她高,狭长的黑眸半垂看着她,笑得漫不经心:“我的东西,我死了都只能是我的。”
看似漫不经心,出口便是偏执的占有欲。慧怡真的很难不心动。
高跟鞋离地,慧怡抬起脸想亲池烬。
池烬嘴角仍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在慧怡亲上来的前一刻,蓦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力道骤然加深,慧怡脸色错然,她才发现池烬从刚开始,眸底的那抹漂亮的红,原来一直是那朵玫瑰花。
脖颈是鬼致命的弱点。
池烬桎梏着慧怡脆弱的脖颈,嘴角微微弯着,问出来的话一转刚才暧-昧不清的态势,像是最尖利的冰锥,刺血的冰冷:“你也配摘我的玫瑰?”
手中的力道逐渐加深,慧怡快喘不过气来,她感觉池烬随时都能将她的脖颈折断。
池烬另一只手温柔摘下慧怡别在肩上的玫瑰,眉眼缱绻地垂着眸地看着这朵玫瑰。
然而再次抬眸,手心一收,那朵被慧怡污染过的玫瑰在手掌里化为了灰烬。
掐着慧怡的脖颈的力道再度收紧,其他的恶鬼不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们看到了化为灰烬的玫瑰花,心想居然连慧怡都不能动那片玫瑰花田。
哪怕是摘一朵。
慧怡真的要死了,她不想死,鬼再死一次,永世不得超生。
有只爱慕慧怡的恶鬼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跑向池烬,跑向这个随意掌握所有恶鬼生死大权的少年暴君。
“花田!玫瑰花田!那个人类出事了!”
他为救慧怡心切,连话都说不顺畅了。
“你说什么?”池烬眼神一凌。
脖颈上的束缚一松,慧怡蓦地倒下地,抬眸,池烬在短短一秒内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