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蓁蓁醒来却不见卫恩,问了在室内的流华,原来他去东厨查看蓁蓁的早饭。她打扮好,戴上昨晚卫恩便置于镜台上的玉笄,预备去东厨找卫恩,恰巧此时卫恩进门,只见他快活无比,对蓁蓁笑道:“樱奴昨晚可睡得好?我刚去东厨看了你的早饭。他又有新美食,你吃了定会喜欢。”
蓁蓁回道:“你怎地这般急,该多睡会儿。卫安又不是不知我口味,自会做好的。”
卫恩却道:“欸,你离家已久,我怕他忘了,终归要亲自查看一番。”
“唉!罢了,你午时可得好好休息。”
“你安心,我自要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你。”
二人相视一笑,又十指相扣去了正堂。早饭端上,除蓁蓁离卫府前常吃的羊肉汤饼外,确乎换了一样新菜品:千丝蒸饼。这蒸饼与平常的不同,入口耍滑不腻,甜而微涩,蓁蓁又悟这蒸饼之名,遂道:“情丝万千,甘中夹苦,卫安这蒸饼做得十分可口,还别有新意。”
卫恩闻言,心下好奇,道:“呦,我也尝尝。”卫恩尝完,道:“嗯!果然回味无穷。卫安一片苦心,我可记住了。”二人复相视而笑。
卫霜见状,斥道:“快些吃吧!你们这卿卿我我可不知要费多少时候。”
卫恩笑道:“阿娘,您就行行好,这可是樱奴回卫家的第一顿饭,定要她吃得妥帖我才放心。”
卫默亦道:“是了,想必二新妇这阵子吃不少苦,人比之前瘦些。小夫妻好不容易团聚,练功天天有,晚些也无妨。”
卫霜对卫默怒道:“呵,你真是慈爱啊!我不过说一句,你们父子俩倒来这么多话!”
卫默见状,只得闭口不言。
蓁蓁见阿家不喜,遂起身行至卫霜面前,行叉手礼道:“阿家为卫家操劳,新妇无能,难为阿家分忧,还望阿家原谅。”
卫霜面露喜色,道:“还是你会说话。知自己无能便好,我们这些妖,整日练功,你一个凡人,顶着个护身咒,一天到晚未免太闲,更要知晓分寸,别拖累二郎沉溺女色。”
卫恩心里好不憋气,正欲发作,却见卫灵对他使眼色,只听蓁蓁道:“新妇谨记阿家教诲,阿家莫忧!这千丝蒸饼独有风味,新妇想请阿家尝尝鲜。”
卫霜微笑道:“罢了,这蒸饼一听就知是献给你和二郎的,留给你们两个尝吧。”
蓁蓁回到坐榻上。卫恩握住她手,欲言又止。蓁蓁会意,对他莞尔而笑。
早饭后,卫恩依依不舍地别了蓁蓁,和家人一块儿去练功。蓁蓁在流华和诗宁的陪同下回寝室,又问这俩侍女卫家尤其卫恩在她走后的情景。流华和诗宁照实说了。蓁蓁心中百感交集,难以出言,又打发了二人在门口候着,在室内自忖。她恨自己无能与他一起练功,哪怕是像如玉那样的伏妖侠也好。唉!方才阿家所言,虽难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她转念一想,虽不能练功,可终归有事做。如今刚回卫家,她必得好好筹谋,为自己和二郎争一个牡丹花开的未来。
她回溯了逃走前后的一切。
她又开始筹划新的生活。
她筹划好后,便备好纸笔,闭门补她当初叫静言焚毁的画。不想,她只描了几笔,却再也接不下。想她当初为防卫家人持画寻她,避难逃生,遂教静言焚毁那画,竟原是误会一场。那画终究是二郎所赠之物,想必是二郎精心勾勒晕染,如今要补这画,竟一时思阻忆绝。她画二郎时,如把心中之人捧出来般一挥而就。可到了画自己,自己虽细赏过那画,可终究瞧二郎比瞧自己多些,此时竟不知如何继续下笔,恐强行补了又不如原画,反教二郎伤感。
她蹙眉凝思再三,终究还是落笔,只不及画二郎时那般自在,战战兢兢地复绘那原画的每一笔。
这般画了多时,她对这初稿甚为不满,只好弃之。她又画了一遍,似比第一回好些,可又觉不如二郎所画。唉!她原以为二人画技难分伯仲,现时竟自惭形秽,又弃了这第二稿。第三稿正作不久,她感时候不早,该去东厨查看二郎膳食,遂将笔插回笔格内,藏了这画纸,取了室内的栗装好,命流华与诗宁守着室门,自行去东厨。
卫安见蓁蓁来东厨,行叉手礼道:“恭喜卫娘逢凶化吉,与二郎重聚,不知卫娘有何吩咐?”
“今早你做的千丝蒸饼十分好,我特来感谢,还来瞧瞧二郎的午饭。”
“于庖人而言,能得赞赏已是感谢,卫娘无须挂心。二郎喜爱的胡椒羊肉面已预备,卫娘请看。”卫安伸出一只手,遥指一处案上热气腾腾的一只碗。
蓁蓁未见这面,却已闻其香味扑鼻,勾人嘴馋,走近以匕试尝之,不觉赞赏一番,又问候了各庖人近况,把栗分发给庖人们,而后回寝室继续作画,候卫恩练功归来。
这日午时,乔家人因闻蓁蓁回卫家,特意前来祝贺,正好与卫家一同就餐。静姝在开饭不久,便上前对蓁蓁与卫恩道:“二叔二婶阔别重聚,姝儿特编了一支绕云舞,以贺此喜,并祝二叔二婶天长地久。”
静姝说罢,遂叫了蓝心等人上来伴舞,只听那鼓乐声声,如入仙境,再看静姝飞袖几绕,裙如百花,足如旋风,时而如蜻蜓点水,时而如捉云弄月,竟比之前所见的蓝心之舞多出几分磅礴与柔美。尾声时,众女合袖,竟幻出一朵大牡丹,玉笑珠香,花瓣随后四散,似落非落,一时竟以为在花丛中。再欲赏时,静姝与蓝心等人收袖行礼。众人拍手喝彩。
乔海笑道:“当年郭娘子那是一舞动三界,如今姝儿可承了她阿娘九分,再多一分,连天上善舞的仙女们都要眼红了!”
卫寒道:“这孩子最像她阿娘。我每见她起舞,总想起婉纯。婉纯九泉之下若见她这般出色,定很欣慰。”
“是了。”乔海话音刚落,却闻远处传来声音道:“妙是妙绝,可终究不过是哗众取宠。”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黑衣披发郎君飘然落地,除蓁蓁外,渐失了笑容。静姝与蓝心等人退到一边,神色有些不安。
蓁蓁心下奇怪,为何众人是这等反应。她再打量此人,其相貌虽逊于卫恩与明方,打扮亦与凡人不同,倒也是一位俊郎君。可他眼里冷漠傲慢,颇不讨喜,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蓁蓁越瞧越觉此人有些眼熟,相貌又与明方有几分相似,又想起昨晚明方侍女提起崔家四郎,顿时大悟,不禁微微倒吸一口气。那黑衣郎君正缓缓走进正堂,闻得这吸气声,遂驻足看向蓁蓁,卫恩一时紧张,好在蓁蓁早戴了玉笄,想来无妨。只听那黑衣郎君阴阳怪气道:“见过卫娘子了!”
蓁蓁起身对那黑衣郎君行了肃拜礼。
那黑衣郎君竟不再看她,转头一瞥,道:“哟,连蛇族乔家也在,别来无恙呀!”
乔海没好气道:“别来无恙,不知令堂身体可好?”
“好得很。可怎乃亲子不在身边,终究想念。”
“四弟,你进门前该先请碧泉和蓝漪通报。”明方盯着黑衣郎君缓缓道。
那黑衣郎君不以为意地说:“通报太麻烦了,我要见自家阿兄,何须这些不相干的外人?”
卫恩手按住食案,喝道:“崔明震,此乃我卫家地盘,休得无礼!”
崔明震瞟了他一眼,淡淡骂道:“田舍汉!”
卫恩火了,回道:“你骂我甚么?”
崔明震微笑道:“你是甚么我便骂甚么。”
“你……”
“四弟,你无礼太甚。”明方怒道。
崔明震道:“大兄,我着实不解,你为何有好好的家不待,偏要住在这狗窝里?”
“四弟!”明方终于忍耐不住,喝道。
“崔明震,你要看阿兄,人就在这里。你们可另一处叙话,不必在此磨叽。”卫霜傲然道。
崔明震扭头对卫霜笑道:“要说磨叽,当属你们家最磨叽。那武皇后不过催逼你们一下,你们便把卫娘子逼走了,现时还来个什么破舞庆贺一番。哼,换作我阿娘,直接一掌拍死那贱后,看她还敢不敢这般横施淫威。”
卫霜气得半晌说不出话。蓁蓁听他嘲讽卫家,还直接骂二郎和姑母,好不憋气,可碍于他是明方之弟,只得按捺住怒火,但转念一想,忍让此人只会教其变本加厉,遂对那厮高声喝道:“崔家四郎!你凭什么嘲我卫家、欺我二郎还辱皇后殿下?你既修成人形,也该像个人样,别仗着自己是卫家亲戚,就把自己当天王老子!”
崔明震勃然大怒:“妇人待一边儿去!”
蓁蓁听他骂她“妇人”,冲他喊道:“乞索儿!你若不道歉,今日就别想离开卫家!”
崔明震脸上青筋暴起,破口大骂:“敢骂我‘乞索儿’?我不修理你一顿还就不走了!”说毕,他一个箭步就出掌朝蓁蓁打去。
卫恩抢先起身,跳离食案,以掌挡之,使崔明震后退几步,顺势立在那厮面前,喝道:“市井无赖!你敢欺我樱奴,当心我废了你那狗掌!”
崔明震回嘴道:“你们这些妇人,尽为甚么男欢女爱犯贱!你家阿姊勾引我大兄众叛亲离不说,你娶的娘子亦无理取闹坏我兴致。怎么?你们卫家专克我们崔家不成!”
“四弟,你该收一收,你可是答应过阿娘莫为难卫家的。”明方恳求道。
“哼,我来试试你家二郎功夫,瞧瞧他几斤几两!”崔明震说着便使出长剑,划破正堂之地。卫恩即刻出剑,正巧与崔明震之剑相接,顿时两种强大的法力相抗,差点令站在一旁的静姝与蓝心等人摔倒,蓁蓁亦感到有些不适。
二人僵持半晌,谁也未曾退让。卫恩因顾及明方感受不曾再进半寸。可那崔明震素来厌恶卫家,早憋着气,此时决计教训卫家,奈何卫恩法力高强,定力极好,竟与他旗鼓相当,教他心里更不痛快。他不动声色,把剑分身,使卫恩难以应变,趁势出一剑绕路刺他。
蓁蓁察觉不妙,忙不迭飞奔过来,挡在卫恩后面。众人心旋即提起来,好在蓁蓁玉笄上的护身咒发出法力,将这剑弹出,令崔明震大惊失色,道:“护身咒?好个妇人,我还动不了你了!”
他将分身剑分散开来,掀了众人的食案,瞬间食花四溅,逼得卫默跳脚大骂:“狗鼠辈!你可赔我们这些饭菜!这饭还没吃完呢!”
崔明震奸笑道:“你去黄泉路上吃吧!正好还我阿耶命来!”
明方用法力拭净了衣裳,飞到那崔明震面前,怒喝道:“四弟!再放肆休怪大兄无情了!”
崔明震怒视他道:“哼,你为了那妇人弃我崔家,早无情了,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我早看这卫家不爽了,不如今日一窝端了祭我阿耶去!”他说罢便挥剑弹开了卫恩,明方见状出剑按他的剑,因明震剑力过强,这一按,只得使尽全力,竟按破了正堂的地。
崔明震哪里肯放过,将剑分身,打翻了明方的剑,又踢开了明方,将剑劈向卫灵。卫恩以剑挡住,又被他飞身踢了脸。明方即刻到卫灵身边,挡在爱妻和儿女面前。
卫恩向崔明震刺去,崔明震却出其不意,收剑出掌,顶着卫恩的剑,又用锁剑术锁住卫恩的剑使其难以解脱。卫恩渐感吃力,灵机一动,将剑佯装回收,朝他腿砍去。
崔明震却一溜烟就隐了身,半晌无影。众人正狐疑时,崔明震忽地出现在蓁蓁面前,作势要挖她的心,不想被护身咒弹出,一个踉跄几步远。
待崔明震立定,他心有不甘,伸出狐爪,欲复攻蓁蓁,卫恩怒火中烧,出剑攻其爪。崔明震提爪握剑,正欲反攻,却听一铿锵有力的女声高喊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