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郎!赶紧放人!赶紧放人!卫娘子还等着救命呢!”卫恩未至那牡丹花丛前,便已听到云开在大声呼喊。除了云开的声音,还有一些说话声叽叽喳喳,看来今晚这里难以安宁了。
“云三郎!你不配和我说话!你与卫家狼狈为奸,和那些妖精同流合污,有什么资格做伏妖侠?有什么资格同我讲话!”石万山毫不客气地冲云开喊道。
“万山,你非要一意孤行,罔顾人命吗?”柏幽疾言厉色对石万山道。
“柏仙人,我等敬你是德高望重的仙,可你不仅脱离了灭妖派,还与卫家妖精过从甚密。平日念及你从前降妖除魔的功德,我们并不说什么,可如今连他家那不知好歹、是非不分的凡人生了病,你也要来插手助他卫家,实有损你这仙人的身份。”
“大郎,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放不放严郎君去救卫娘子?”庄肃衡面带愠色道。
“不放!”石万山已破罐子破摔,绝不肯退半分,“要放,拿卫家妖精的命来换!”
“只拿我的命如何?”众人闻得卫恩的声音。
石万山一听见卫恩的声音,诡诈一笑。
此时于他身后几个茅屋内,早已埋伏了长弓手,只等着卫家妖精自投罗网。此时虽只有卫恩来此,但只要他继续拖延,卫家妖精必以为卫恩有性命之忧,更何况卫蓁蓁求医若渴,卫家妖精必不会袖手旁观。卫家妖精一来此处,他们便可用沾有灼妖水的弓箭,击倒这些妖精,再趁他们无还手之力时,用降妖镜将他们一网打尽。只要灭了卫家妖精,再灭掉其他所谓“善妖”,便不在话下了。
云开见卫恩来了,便上前道:“卫二,你怎么来了?你家娘子可好?”
“若是好,我便不必来了。”卫恩回道。
“卫二,实在对不住,我们一直在对他喊话。这石大郎实在太固执了!没能帮到你和卫娘子,我实有愧。”
卫恩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们已帮了很多了。现为了樱奴,我定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如玉上前道:“二郎,真非严郎君不可么?我怕他们设了埋伏,故意要害你,你可要小心啊。”
卫恩摇头道:“只有他了。若去凡间宫中,请原先常给樱奴看病的医师,武皇后必要重提旧账。那日我们已约好,樱奴此生再无与凡间宫中有任何瓜葛。一旦我们毁约,以这位皇后殿下的作风,绝不会再给我们求情逃生的机会,尤其是樱奴,必会是她首个对付的人。我绝不能冒这个险。灭妖派再顽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好歹还能争一争。”
云开问道:“不过是请个医师来给卫娘子治治病,这也不成吗?”
卫恩道:“你那日也在场。你想想,她都不让樱奴再入凡间宫中,如今我们要她从宫中请出一个人去看樱奴,可能吗?更不要说,治病哪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武皇后自己也明白,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一来一去,早已毁约了,那么,武皇后会怎么做?”
肃衡上前道:“卫二郎,我虽并不太喜你,但我也要提醒你,大郎很可能早设计好了,要借此要挟你,如今你若决计要救严郎君,只怕免不了要委屈自己,甚至送上性命,你可想好了。”
卫恩对他微微一笑:“救樱奴不需要想。”他穿过人群,对茅屋前的石万山行叉手礼而顿首,道:“卫恩久仰石大侠大名,在这里先行个礼了。”
石万山嗤之以鼻道:“卫恩,你不要以为,你学了凡人礼仪,便可摆脱妖的身份。妖就是妖,没有什么分别,个个都是祸害。如今你既想救你家娘子性命,不如就按你方才说的,拿你的命来换。你看你是要亲自动手,还是我来替你动手,自己选一个。”
卫恩起身道:“敢问石大侠,你非要我狐族卫家有人为此付出性命不可么?”
“不错!最好是你们卫家妖精全死光了,这才能换你家娘子一条性命!”
云开气愤地指着他喊道:“石万山!你莫欺人太甚!”
石万山严厉回他道:“田舍郎没资格讲话!一边儿待着去!”
卫恩再靠近石万山,恳切道:“那只要我的命何如?只要你即刻放了严医师给樱奴治病。”
石万山瞪他道:“你很会讨价还价。不过,你不要忘记了,凡人发热病重不治,是容易丧命的。你这般故意拖延,恐怕你家娘子要先你而去了。到时,我完全可以对外说,你有意教你家凡人娘子病入膏肓,香消玉殒,而后借此灭你们卫家。那你娶她的意义,可就烟消云散了。”
“我娶樱奴不是为了利用她。”
“好啊,那就证明给大家看,让大家都看看!这妖精为了他心爱的凡人娘子,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证明给大家看!”
肃衡见石万山如此咄咄逼人,义愤填膺道:“石万山!灭妖派有你如此自私自利、罔顾人命的伪君子,真乃耻辱耳!”
石万山不屑回他道:“‘伪君子’?哼,庄肃衡,你也没比我高尚到哪儿去,先是为了一个郭娘子弃了灭妖大业,现又为了一个卫娘子与卫家妖精狼狈为奸。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若我真自尽,你当真会放严医师给樱奴治病?”卫恩认真地问他道。
石万山微动了下眉毛,几乎正色回道:“驷不及舌。”
“你先把严医师放出来,我便自尽。”
“卫恩,你不会以为我傻吧?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算待严郎君出来,便逃之夭夭。你以为,我会中计么?”
卫恩却道:“我也不傻。我知你们灭妖派素恨我们狐族卫家,但却想不到,我心爱的樱奴会成为你们设计我们卫家的筹码。我若自尽,如何保证你们遵守约定救樱奴?”
石万山眼一眯,又瞪他道:“真是个精明的妖精!可我也要告诉你,我绝不可能在你自尽前放了他。我要的,只是灭妖,而不是害人性命,你若自尽,我便添了灭妖一功,又救了你家娘子,不给三界留下口实,所以我必会遵守约定。可你现若不自尽,你便只能回去,给你家娘子收尸。”
卫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想揣测他的真实想法。他想起樱奴那因病煞白的脸和痛苦的眼泪,想起樱奴是一个会经历生老病死的凡人,如何等得起这丝毫犹豫。他又对那石万山道:“我自尽后,你能否放过我们卫家其余妖精?”他在说最后二字时只感反胃。
石万山笑道:“很好,终究是认错了,知晓自己是该被灭的妖精了。看在你有如此觉悟的分上,我便放你家人一马,何如?”
卫恩愤怒地郑重道:“你要说话算话,我以我的命换樱奴的命和卫家安宁。你们灭妖派若食言,我们卫家哪怕只剩最后一个下人,也要你们血债血偿、身首异处!”
“一言为定!”
“二郎!”柏幽心疼地喊道。他是看着卫恩长大的。他还记得卫恩幼时时常化作白狐,跳进他的茅屋里,把他研制好的药故意变没,又在他不耐烦生气时,偷偷把药变出来,教他息怒。一来二去,他早已视卫恩为自家孩子。如今,他竟要看着二郎自尽,情何以堪?
卫恩转过身,对柏幽凄然一笑:“柏仙人,拜托您告诉樱奴,我已休了她,教她自由一生无羁绊。放妻书我来不及写了,劳烦您帮我写一份。”
柏幽满眼噙泪,半晌说不出话。
卫恩又对云开和如玉道:“云三、四娘,拜托你们,替我给阿大和阿姊传个话,不管樱奴日后在不在卫家,请他们……照顾好樱奴。”
如玉早已泪流满面,云开难以接受,哽咽道:“这……这……怎么……”
卫恩拍了拍他的肩,道:“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是我的荣幸。照顾好你自己。”
云开半晌不知说什么,竟涕泪俱下。
石万山暗想,这卫家妖精拖了这么久竟还未来,看来目前也只能逼卫恩自尽,其余卫家妖精,待他日从长计议。于是他上前催道:“卫恩,还不快自尽!”
庄肃衡朝他喊道:“催甚么!逼着人家死,还不许人留遗言了!”
石万山瞪向他:“关你屁事!”
“你……”
卫恩回过身,对庄肃衡道:“庄大侠,若你可以,也请你照顾樱奴,多给她讲讲笑话,病好得快,也会忘了我。”
肃衡不满道:“你一走,她可笑得出来?你自个儿怎么不去照顾?”
卫恩并不回话,只又转了头,满眼不舍地望向妖界狐林卫府的方向,大喊道:“樱奴!二郎念樱奴时时刻刻无止休!樱奴!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云开、如玉和柏幽及其他实证派泫然泪下。肃衡别过脸去,以掩自己的泪眼,他的同伴亦颇为伤感。
卫恩喊完后还喃喃着“樱奴”二字,似是还有许多话未说。
石万山不耐烦了,冲他喊道:“要死便快些死,怎地如妇人般婆婆妈妈?快自尽!”身旁的同伴亦纷纷附和着催他自尽,喊声此起彼伏,仿佛担心附和的人不够多,喊得不够大声。
卫恩知晓,此时不能再拖了,遗言已留,现时最重要的,是樱奴的病情。
他快速出了剑,教那剑飞向空中,让剑尖对着自己的心刺去。
石万山一见那剑朝卫恩刺去,便眉开眼笑,死死地盯着那把剑,仿佛担心这一切是场梦,要看得再清楚些。而卫恩知晓,这一剑刺去,魂魄即出,那帮狗鼠辈会驱散自己的魂魄,收了自己这张好皮囊。他再也不会存在这个世上,看不到樱奴的脸,感受不到樱奴的爱,甚至无法知晓自己爱着樱奴。最重要的,是来年,他不能陪她过生辰,给她惊喜了……
他闭上了眼,唤了“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