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蓁蓁跪在榻上,趴在床边看着不醒的卫恩,孩子气地说道:“二郎,我好热,你给我施个法术凉快凉快,好不好?”
卫恩依旧一动不动。
“二郎,”蓁蓁继续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卫恩依旧一动不动。
“二郎你是个骗子!你不理我,我要去找七郎去了。”
卫恩依旧一动不动。
“二郎,你躺这么久,肚子不饿么?”
卫恩依旧一动不动。
……
蓁蓁继续对卫恩说着话,全然不睬身后前来看望卫恩的客人们。
“唉!”卫默大叹一声,“自打二郎重伤,樱奴就一直这样子,听妙芝说,樱奴这两天照样和二郎同床同眠,一起床,打扮好,就坐在那里不走。饭都是流华和妙芝借二郎的名义劝她吃下去的。好端端一个娘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可找到重伤二郎的凶手了?”乔海问他道。
卫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若真找到,我非扒了他皮不可!”卫霜咬牙切齿道。
“别说扒皮,碎尸万段都不为过!”意深喊道。
卫默忽然想起什么,对客人们叉手道:“诸位恕罪,我家樱奴悲伤过甚,近来总失常态,现未对你们行礼,望乞恕罪!”
乔海忙回道:“欸!二郎重伤,樱奴已很可怜了,我们焉能怪她?”
乔光儿、乔珂、云开、如玉、柏幽纷纷附和。
此时,蓝漪进门叉手通报:“阿郎、娘子,狐族崔家前来看望二郎,不知可否准他们进府?”
明方一听,遂道:“我家人?他们来了几人?”
蓝漪回道“崔家夫人和崔家四郎,还有崔家阿郎之弟崔郎君。”
卫霜闻得,便道:“既是来看望,便请他们进来,不得怠慢。”
“唯。”蓝漪遵命而行。
不久,崔柳琴、崔明震和崔傲亭踏进室门,众人一番礼节后,由崔柳琴面带悲色开口道:“听闻令郎重伤不醒,妾特来探望,若有打搅,望乞恕罪!”
卫霜双眼噙泪道:“罢了,什么打搅不打搅的,要哪个人能把我儿吵醒了,我才感激他呢!”
柳琴望向床边,见蓁蓁独自跪坐于榻上,握着卫恩的手在低语什么,于是走向那床边,唤了“蓁蓁”。
蓁蓁闻声微微回头,盯着柳琴半晌不说话。柳琴忽然想起,自己丈夫刚死后那阵子,她亦是这般憔悴支离、魂不守舍,于是心中怜之,悲道:“蓁蓁哪!我是崔柳琴,我来看望你们了。”
蓁蓁依然半晌不语,好似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正当此时,崔明震走上前来,站在母亲身旁,蓁蓁一见着那崔明震,脸色陡变,突然摔下坐榻,爬起来扑向他,歇斯底里喊道:“崔明震!是你!一定是你!是你伤的我二郎!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崔明震此刻已被蓁蓁掐住了脖子,众人急忙拉开二人。
崔明震脱身后对蓁蓁骂道:“妇人!守寡了还是这副德行!什么玩意儿!”他拍拍自己褶皱的衣裳,闻得母亲劝道:“你怎能如此无礼?她这是悲伤过度,莫要计较。”
崔明震闻言不语。蓁蓁此时仍有些激动,众人劝了半天才微微平静下来,坐回了那榻上,把脸靠在他手上,撒娇道:“二郎,崔明震又欺负我,你快起来打他!二郎……二郎……”她开始推卫恩的手。
卫恩依旧一动不动。
柳琴深叹一口气,又走向明方,噙泪对他道:“儿啊,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切莫仗着自己法力高强,大意轻敌。你都瞧见了,”她望向蓁蓁和卫恩,往事浮现在脑海中,继续道:“一个人的生死,是他身后一群人的哀乐。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是你爱妻,是你阿娘,是你三个孩子,是崔家上下。没有什么比平安更幸福了!切记啊!”
明方自是心酸,叉手回母亲道:“阿娘放心,儿一直记着。”
柳琴又面向意绵,对她急切道:“绵儿,你也要牢记着。别仗着有耶娘护着,有阿婆疼着,就意气用事。平日里淘气不打紧,关键时刻、关键地方,切莫大大咧咧、粗枝大叶的。”
意绵重重地点点头,对柳琴道:“阿婆放心,绵儿肯定听阿婆的,不让耶娘和阿婆操心!”
意长假意怒道:“阿婆就是偏爱姊姊!我也要保护好自己,我死了阿婆也会哭。”
意深也附和:“是。我也要照顾好自己,可我平日里是不淘气的。”
柳琴赶紧说道:“好好好,你们三个阿婆都在意,都在意!”她又转头望向还在对卫恩说话的蓁蓁,一时间,刚有的玩笑气氛又消失殆尽。
明方送家人出门,一直到卫府门口一处,施了隔音咒,问明震道:“四弟,这里没有外人,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明震猜出他的话意,却还是问道:“什么事儿?”
明方紧盯着他,眼里有些不忍,道:“二郎……是不是你重伤的?”
明震盯了他半晌,有些苦笑道:“怎么?你怀疑到自家弟弟头上来了?”
明方不愿再伤兄弟之情,只紧盯他不说话。
明震又道:“你倒是动个脑子想想,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掐准了你那妻弟降妖时会经过那里?再说了,你知我的性子,我如果真的做坏事,哪怕是十恶不赦,我也会事后大摇大摆地公开承认耍威风,不必要遮遮掩掩的。”他说完便拂袖而去。
明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愧,叹了口气,叫住他道:“四弟!”
明震站住了,但并未回头瞧他。
“对不起!我无意错怪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别怨大兄……”明方对那背影道。
明震自是心有所触,却并不回头,也不回答,自顾自走了。
柳琴和崔傲亭随之离去。
明方回到卫恩与蓁蓁室内,听见蓁蓁道:“你们把镜子给我拿来,我要瞧瞧我是不是打扮得不好,不然二郎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他望向蓁蓁,又见妙芝劝蓁蓁道:“娘子,不会的,娘子很好看。”
蓁蓁对她哭道:“你把镜子拿来,给我拿来……”
妙芝已是满眼泪水,安慰蓁蓁道:“娘子,你不要这样……”
“你把镜子给我拿来嘛!”蓁蓁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二郎不理我,你们也随他欺负我!”蓁蓁嚎啕大哭起来,妙芝慌忙对她顿首道:“娘子恕罪!娘子恕罪!婢子这就去拿!”
妙芝去镜台那儿,把那雕狐纹玉镜取来,给了蓁蓁。明方此时又听卫默对启扬道:“严医师,你看……要不要给樱奴瞧瞧?我担心她是不是……”卫默本欲想说的“疯了”二字始终未能出口,好似怕这二字一出口,就成真一样。
启扬摇头道:“心病终归要心药医。她一时接受不了,自然有些反常,除非令郎醒来,否则别无他法。”
明方亦上前安慰道:“丈人不必担心,樱奴一向坚强,二郎亦可能随时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卫默微微点点头。此时蓁蓁趴在卫恩床边,安静了些,只魂不守舍地注视着一动不动的卫恩。肃衡自进这室门,便一直见蓁蓁这般,作为朋友,多有不忍和不平,他知她此时必不会睬他,但还是走近蓁蓁,对她道:“娘子,我是肃衡。”
她没理他。
他悲道:“娘子,你放心,我虽不与狐族卫家为友,但你家二郎是为降妖受重伤。我一定想办法找到那凶手,给你和你家二郎讨个公道。作为朋友,我能帮的不多,也就这些了。你保重!”
庄肃衡和严启扬一起出了室门。其余人亦渐渐散去,各自带着悲色而归,尤其是如玉,她知晓,他从没爱过她,可她还是停止不了爱他,她何尝不是和蓁蓁一样心痛呢?蓁蓁的反常更叫她这个做朋友的缠绵悱恻。她时常想,他不爱她没关系,她能看到他便好,可如今……
她还能看到他吗?她也担心,她看不到的不仅是他,还有他床边一直在守着他醒来的蓁蓁。
爱是有多重啊!重得能压垮一个刚毅果敢女子的脊梁,教她哭喊失态、弱不禁风。
这一对以后会怎样呢?她以后又该如何面对以后呢?
她在云开的陪伴下,迈步出了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