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出现在一座断桥上，桥下是湍急的水流，隐隐然有金石之声。桥上画着太极阴阳鱼图。温良犯了难：该踩哪条鱼？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指引弟子随即出现在断桥上。

“女子踩阳，男子踩阴。”

温良与小胖就此别过。她一脚踩在白鱼身上，脚下一软，消失在群青色光里。

温良背着小背篓吭哧吭哧爬了好几层楼，才找到七一五号宿舍。房间四角都摆着卧榻，式样与黄花梨六足榻相近，只不过四角多出了悬杆。满室都充斥着股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榻上设有小几，每只小几旁悬空浮着玉盘，里面叠放着颜色各异的蝉翼纱。房间正中设错金银四龙四凤方案一座，靠墙四角摆着月牙桌并玫瑰椅。

窗外是大片竹林。碧绿的竹叶相互摩挲，凉风在林间吹过，无数青叶东摇西晃，给人以林涛听海之感。

温良左脚蹬右脚鞋跟，右脚蹬左脚鞋跟，利落地脱鞋上榻。她双手放在脑后，仰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任凭清爽的凉风从大开的窗间吹来，拂过自己全身。此时正值晌午，红日高悬，竹林碧绿，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屋内，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漂浮。穿着鹅黄圆领袍的少女东倒西歪地躺在榻上，领口微敞，马尾凌乱，睡颜安适，一缕碎发落在额间。

顾汀溪走进来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小姐……”

“嘘——”顾汀溪竖起葱白玉指，示意身后的家仆不要吭声。她踮着脚走到选好的卧榻边，抬了抬微尖的下巴。

家仆开始收拾屋子，还善解人意地全用无声咒。玉盘上的蝉翼纱无风自动，飘飘悠悠挂到榻上；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凭空出现，自己贴着墙面悬好。下一秒，他从戒指里掏出张大紫檀雕螭案，摆在月牙桌旁边，还设了一面只有镜框的镜子，一溜胭脂水粉依次站到案上。

少女沉默地坐在榻上，空手画了道水色的符朝镜框弹去，水顿时充当镜面，丝毫不散。

温良浅寐了一会儿，悠悠转醒，用尽全力伸了个懒腰，全身骨骼作响，嘴里还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她两腿一蹬坐起身来，正想再伸一个懒腰，却与笔直坐在榻上的顾汀溪四目相对。

沉默。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温良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她认出这是刚刚在劳劳亭的那位少女，正准备打招呼，又进来一位熟人。此人身量匀称，皮肤黝黑，五官平平，一双眼睛却像鹰一样锐利。

“沈姑娘，”温良迎上前去：“好久不见，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沈岑回了一礼：“温良小友，好久不见。”她余光瞥见端坐在榻上休息的顾汀溪：“这位是？”

顾汀溪翻身下榻，作了一揖：“在下云梦山顾汀溪，见过二位。”

三人刚各自见完礼，门又打开了。

还没完全进门，一道爽朗笑声就响彻宿舍：“师妹们好啊，师姐来迟了。”

来人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发达，几乎要将白衣撑爆；齐肩卷发编成若干根小辫，辫尾用金八宝坠脚；皮肤是健康的深棕色，微微发亮，眼瞳竟是罕见的金色，灿如朝阳。

温良咽了口口水。

黑皮金瞳，吸溜。

“在下王江越，字不沽。武门门生，比你们高一届。”她作了一揖，笑道：“上学期期末用灵宝骰来分配谁跟新生搭伙，投出来是我。”她一边把肩上的褡裢放到榻上，一边道：“我们这届人数不是四的倍数，你们也不是，所以总有几个宿舍是两届混住——大家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呢？”温良一拍王不沽肩膀，熟练地搭了上去：“能跟姐姐一起住是我们的荣幸~”

顾汀溪：……

沈岑：……

**

刚捯饬完行李，宿舍内就传来奇异声响。

“请新生至莲池沐浴，后换上学宫制服！”“请新生至莲池沐浴，后换上学宫制服！”悠长的声音在学宫响起，余音绕梁。一个樱草色光团浮现在空中，一个稻草小人从中跳下来，示意几位新生跟它走。

莲池里一朵真花都没有，只有青石台上一方又一方雕刻成莲花模样的地砖。池子里树立着闪着温润光泽的汉白玉莲花茎，顶上的莲蓬倒扣下来，淌着或急或缓的水流。温良把身上的衣服一股脑脱下，“腾”地跳进池里。水很清，在皮肤周围微微地荡着，给人些许痒意。她泡了一会儿，感到身体内部的尘埃污垢全都顺着清凉水流温顺地流了出去，骨骼也发出轻微的响声。总之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没有一处不舒畅。

洗完澡换好衣服，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又用莲池提供的梳子将发丝梳干。那道声音又突兀传来：“请新生跟随稻童前往中央大殿！”

温良从一张绘着四大神兽的地毯上冒出来，张大了嘴巴。这是室内，面积很大，前面高台上摆一溜罗汉榻，设着洋缎靠背引枕。两侧又设博古榻。高台左边摆着文王鼎，右边悬着錾金彝，正中间是五彩琉璃大匾，上书四个大字：稷下学宫。

指引弟子引着她们按玉璧编号去找自己的位置，温良一看就傻了眼。无他，连矮榻都没有，清一色蒲团，待会儿膝盖要遭罪了。

从地毯里冒出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厅里开始喧嚣。一群身穿鹅黄圆领袍的新生前仆后继从地毯上冒出来，立刻被指引弟子扶走为后传送的人腾出地毯的位置。就这还有不少人东倒西歪跌倒在地。还有一群人应该是师哥师姐，白的黑的青的红的衣服都有人穿，但无一不是长发飘飘衣袂飘飘，感觉下一秒就要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新生们陆陆续续到齐了，顾汀溪位子在最前方，她跪坐在蒲团上，背挺得笔直，后颈线条十分优美。其他学生纷纷学她，温良也不情愿地以跪姿入坐。仙气飘飘的师哥师姐们齐刷刷跪坐在后面，腰间都悬着白玉璧。

四大神兽从地毯上依次出现，长啸一声，威风凛凛地绕着整个大殿转了一圈，又很快钻了回去。随着群青色光闪过，高台上突然出现数道身影。一些人直接坐在高台侧边的博古榻上，而中间五座罗汉榻上的身影全都站了起来，向学宫弟子打招呼。

中间那人白发白眉，穿一件明黄色道袍，双臂张开，笑呵呵地道：“欢迎新弟子加入稷下学宫，我是卿彧，稷下学宫的大祭酒，大家有困难就找我！”弟子们报以热烈掌声。

最左边是一位青衫女子，配一把没有剑鞘的剑，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她站起身来，冷冷地说了句：“昆吾台掌门，剑修明庭。”

第二位是名皮肤黝黑的纤小女子，穿一件洁白如雪的深衣，肌肉结实，像一只危险的雌豹。她微微一笑，抱了抱拳：“我乃易水堂掌门，武修何问渠，向各位问好。”

第三位突然笑了起来，这人穿一身烈烈红衣，披散着头发，眼波一转，端不住的媚态横生。他清了清嗓子——竟是位男子！“我是赤霄殿掌门花重锦，一臭炼丹的，大家好啊！”

最右边那位一身黑色衣裳，金冠束发。他拍拍袖子，笑眯眯地道：“谢成笑，九秋榭掌门，炼器师，祝你们开学愉快！”

四人介绍完毕，均坐回榻上，卿彧仍然站着：“下面进行大典第一项，吉礼。”

“请全体同学起立，请师哥师姐站在你们对应的师弟师妹们面前。”跪坐在后边的师哥师姐们纷纷起身去找自己负责的新生，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温良站在原地左顾右盼，惊讶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她面前。来人一袭白衣，捧着玉盘，里面放着一盏玲珑剔透的青玉冠，一把水色玉梳。

来者正是晏玠。

“请高年级同学引导你们的师弟师妹完成吉礼。”卿彧又开口道。

玉盘悬浮在空中，晏玠修长十指小心翼翼捧起青玉冠：“此为蓝田水苍玉，为人间帝王所用，可助人修行，静气凝神。”他拢起温良散着的头发，用梳子一绺一绺地梳开，为她轻轻地束发戴冠。

吉礼成。

自此，这群身穿鹅黄窄袖圆领袍、头戴蓝田水苍玉冠的弟子们正式踏入修真道途，成为稷下学宫的一员。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接下来，经历了各位长老讲话、学子代表发言、新弟子代表发言、宣誓、唱校歌等活动后，开学大典终于结束。温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其他人似乎也因饥饿骚动起来。

这时卿彧立于高台，双手举在半空往下压，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学宫为大家准备了午餐，请各位有序上二楼用餐。”

大殿顿时沸腾起来。

这座宫殿殿名就叫大殿，名字取得相当随意。大殿位于整座稷下学宫的正中心，四面环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架着汉白玉桥。大殿由二十四根朱红巨柱托举，歇山式双重檐屋顶，假五层实三层设计。第一层是举办各类典礼活动的场所，第二层是大锅灶食堂，第三层则是单人小灶的精致自点菜——当然，价格也是十分精致。

“温小友可愿与我一同用餐？”晏玠侧身让开前往二楼的通道，脸庞在大殿夜明珠光辉的照射下宛若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温良还没来得及思考，嘴巴就快人一步地答应下来。

“荣幸之至。”

大美人。